布满乌云的天空下,黑压压的人群在风中注视着高高立起的绞刑架。一名俊秀的年轻人颈上套着粗而结实的绳索,风将他一绺一绺湿透了的长发吹得轻轻摇晃。
沉重的巨石落下,于是他也被弹到半空,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左摇右荡起来。惯性甩开沾在脸颊上的长发,一张狰狞扭曲的脸突然转到傅施俪眼前!
“啊!”傅施俪从睡梦中惊叫着睁开眼。
她的胸口因为可怖的梦魇正剧烈起伏着,心脏跳得猛而急促。等到回过神时,傅施俪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后背和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那些恼人的冷汗使睡袍和碎发濡湿地贴在她身上,像是某种阴冷的冷血动物攀援而上。
傅施俪稍微平复呼吸,等到僵硬的肢体恢复知觉后才摸索着趿上拖鞋,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蒙蒙的天光霎时照进卧室,将她从地狱拉回人间。
昨夜的噩梦让她几次惊醒,难以安眠。身边梳妆台上金马车座钟的指针嗒嗒转动,已经指向六点十八分,再有十二分钟,送牛奶的杰克就要来拉响门前的铃铛了。
“早安,傅施俪……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她拍了拍脸颊,一边低声告诫自己,一边急匆匆地向盥洗室跑去。
已经来不及仔细梳洗了!傅施俪掬一捧冷水潦草地泼在脸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草草挽起一个发髻,又在睡袍外面套上条厚的及地长裙,裹着烟灰色的毛线披肩跑了出去。
门外,年轻人杰克正戴着一顶跟随他许多年的破旧报童帽,提着班克罗夫特家的鲜牛奶走近这幢漂亮的红砖洋房。他就像是世上任何一个即将见到倾慕之人的大男孩儿一样,高兴得恨不得能够飞起来。
这是最后一家了,杰克美滋滋地在心底盘算。如果雪莉小姐有时间的话,我还可以稍微逗留一会儿,和她说说话,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向远处眺望,果然,那道娇小的倩影正站在老地方,也就是红砖洋房门前的小花园旁安静地等待着。虽然现在的小花园还是光秃秃的,但杰克已经在幻想她站在盛放的花树前的景象了。
她会在六月的晨露中等待……就像身边娇艳盛放的蔷薇,柔韧碧绿的枝条和娇嫩可爱的花苞,还有美好的她。
沾在枝叶上的清亮露水会打湿她质朴但美丽的裙裾,它会是纯真的白色吗?还是甜美的粉红色,或是清澈的蓝色?
杰克怀抱着这些绮丽的憧憬和幻想,大步走到班克罗夫特家门前。但很快地,现实就给予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沉重一击。
傅施俪十分抱歉地告诉他,这将是最后一次他需要来送牛奶了:就在明天或者后天,她和她的姊妹苏珊娜将离开伦敦去旅行,也许是不列颠的其他郡,也许是渡过英吉利海峡前往欧洲,甚至是更远的她们早逝母亲的故乡。
“我,雪莉小姐,我不明白……”杰克不敢置信似的连连摇头,湿润的浅棕色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为什么如此突然地就要告别离开呢?离开伦敦,这对于年轻小姐来说是多么的危险啊!”
但一向温柔又心软的班克罗夫特小姐这次只是抱歉地微笑,向他重复这是已经决定的行程。
她温柔的表象下掩藏着的是如此坚定的想法,让杰克感到无比的绝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巨大的鸿沟,以至于年轻的小伙子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差距,放下牛奶罐子狂奔而去。
“杰克?杰克!”傅施俪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但这只能让他跑得更快,迅速地消失在一幢双层楼身后。
真是个冲动的年轻人……她其实已经为他准备好一顶新帽子,本想看在这段时间的愉快相处上好好地告别一番的。
傅施俪无奈地摇摇头,捧着牛奶罐子转身离去。
……
伊丽莎白比她们约定时间到得要晚一些,但幸好她在傅施俪急得团团转之前拉响了铃铛。
“晚上好,夫人,欢迎回来。”傅施俪高兴得小步跑到她面前,帮她脱下外套并问候道,“您比预计的抵达时间要晚一点,路上还顺利吗?泡澡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三明治、乳酪和红酒,您可以先吃点东西,或者在盥洗室享用它们。”
“谢谢你,雪莉,我只是先去做了一点其他事情……也没什么。先把三明治端上来吧,天知道我现在已经饿得快要变成一张薄薄的书签!”伊丽莎白似乎并不想多谈,只是在酸痛的双脚踩进毛茸茸的拖鞋时随口抱怨。
傅施俪体贴地改变了话题:“好的,夫人。请先洗洗手吧,我去为您取牛肉三明治和热茶,再来杯苹果汁好吗?冷果汁十分适合口渴的旅人。”
她对伊丽莎白的习惯熟稔于心,每一个建议都令她的夫人感到熨帖。她听到伊丽莎白真挚地赞叹:“哦,我亲爱的小姐!你是如此善解人意!”
不得不说,伊丽莎白在赞美他人这方面拥有独到的天赋,这使她在想要讨好他人时,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沾满了香甜的蜜糖,却又有种“她确实发自真心”的奇特魔力。
傅施俪显然也如此认为,她开心地笑起来:“我的荣幸,夫人,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生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小小的红砖洋房里重新响起生活的节拍声,喁喁的私语填满了每一个空寂的角落。傅施俪像往常一样站在她的夫人身侧,她安然地应答伊丽莎白咀嚼间隙的闲聊和玩笑,偶尔伸手帮她递一下糖和奶。
她们享受了一段愉悦的时光,直到门外的黄铜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傅施俪在短暂的怔愣后走过去打开门。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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