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是老国公夫妻二人的居所,素日如同湖面上的湖水,庄严静谧。今日仿佛水里被倒入了热油,生生打破了平静。
穆国公太夫人坐在上首,她的内心却远不如她表现出来的平静。心好似被刀子捅了一个窟窿,让她鲜血淋漓。
姜太夫人想起方才前脚她正在招待阳陵候夫人,二孙女后脚就来到了寿安堂请安。二孙女素来行事有度,怎会如此不知礼数?她当时就隐隐就有不好的感觉。阳陵候夫人十分知情识趣,眼看有些不对便以家事繁忙离开了。
看着向来温婉大方,长袖善舞的二孙女露出这样的神情。她深知,怕是出了大事了,赶紧挥退了下人,只留下了几个信任之人,更是命心腹詹嬷嬷守着门。
果然,二孙女连礼都未行,便告诉她宴客当天五孙女的事是有人算计的。说着直接令人把费婆子押到她面前。
她想了想费婆子当时说的话,她宁可听不明白!
“太夫人,十三年前四夫人回桐林城给季家老太爷守丧。原本奴婢是不该去的,只是四夫人随侍的二等婆子有一个摔断了骨头。
那时奴婢正好调到四夫人院中,便由奴婢顶上。去的时候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谁知回程途中马匹失惊导致四夫人早产,生下了一对双生女。
四夫人产后虚弱,精力有限,便将孩子交由奴婢几个照料,谁知又遇上了流匪。慌乱中,奴婢带着其中一个孩子逃跑了。
其中一日夜宿一个村庄,第二天孩子就不见了。奴婢唯恐担了干系,只得到乡户人家抱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便是如今七姑娘。”费婆子说完,整个人都虚脱了,这件事一直埋藏在她心里。
十三年前,她原本打算回穆国公府后,过个几年便求主子的恩典出府,从此远走高飞。谁知道,那几年中,她男人升了大厨房管事,她也就贪心了,舍不得穆国公府的富贵。随着时过境迁,他也越来越心存侥幸,想着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应该没人知道这件事了,等七姑娘嫁出去了就万事大吉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在五个月前,她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说,如果自己按照上面说的做,就把十三年前的事捅出去。从那时起,她便步步向深渊靠近。
姜太夫人,目光如锋刃一般地落在费婆子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仅凭借一个目光,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说下去,若有半句虚言,直接割了舌头,全家发卖到西北的矿场。”姜太夫人声音暗哑,心中努力告诉自己,都是假的,都是这婆子为了脱罪胡编乱造!可想想七姑娘与樱姐儿身为双生姐妹,却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亦不像她的父母亲。她明白,这事八成是真的。她的亲孙女不知道在哪里受罪,一个冒牌货却享尽了荣华,这样的感觉,比当年亲生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到她耳中时感觉,还要令她煎熬百倍!
费婆子只觉得太夫人不愧是亲自把二姑娘教养长大的,这祖孙俩的手段真是如出一辙。此刻费婆子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当年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呢?!
“五个月前,奴婢回家时出现一个乞儿,塞了一封信给奴婢,信上说让奴婢听从命令,不然就把十三年前的事抖露出去。那五个月倒是风平浪静,但在宴会前夕,七姑娘告诉奴婢让奴婢在宴会当日引五姑娘去湖边。”
“你怎么知道是七姑娘?”姜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费婆子话说出了大半,剩下的便容易多了,因此听见姜槿的话不加思索便道:“是七姑娘身的桃华通知奴婢的。”
“太夫人怒罪,奴婢只知道这些了,也只做过这些,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了。”费婆子用力的磕着头。
姜槿让人把费婆子堵了嘴拖了出去,费婆子说的话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姜槿心中人不住叹气,这事比她想的还要遭!
连她都如此心绪难平,那祖母该是何等悲痛,姜槿担忧的望向了祖母。看着祖母如此心碎神伤的模样,姜槿羞愧的低下了头,早知道她就该先听听费婆子说了什么。不对,祖母年纪大了,她就应该等大伯母回来在说!
姜太夫人刚听见费婆子说的话时,心中是止不住的怒火中烧。要不是顾忌着体面,她甚至想亲自把这婆子活生生地撕了!刁奴,真真是刁奴,姜太夫人气的胸脯快速起伏。不知下落的嫡亲孙女,身受陷害的五孙女,如今她该怎么办?姜太夫人心中的一片茫然。
看着姜太夫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姜槿小心翼翼地唤道:“祖母?”
姜太夫人看向了这个聪明绝顶的孙女,问道:“槿姐儿,这事你有什么看法?”
姜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祖母这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这事,旁人不说,祖父他们是绝计不能瞒着的!”姜槿坚定的说道,“至于费婆子”端起热茶,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奴大欺主,便是剥皮点天灯都不为过,但纵使把她千刀万剐,既定的事实也没有办法改变。现在她还有用,且留她多活一段时间。”
姜槿迟疑了一下,“至于七姑娘的事体。并非我与祖母能做主的,归根结底还是要看四叔四婶怎么想。”至于那费婆子的话,姜槿嗤之以鼻,对费婆子而言,是“真相”了,可她不傻,棽棽身边侍候的人,她是亲自把过关的,能力也算不错了。把她们全部从妹妹身边引开,如果姜梒有这能力,她也不会做出让贴身侍女传信这种愚蠢的事。
这时,翠屏走了进来,恭敬的给姜太夫人,姜槿行了个礼。缓缓的说道:“奴婢问了费婆子,当年她是在长宁镇李家村把七姑”翠屏顿了顿“把姑娘弄丢的。”
姜太夫人随机换出两个暗卫,“从现在起,你们跟着二姑娘,听她差遣。”姜太夫人缓声说道。
姜槿惊讶了一下,随即明白祖母这是让她全权处理棽棽落水的主使者的事,姜槿站起声福了福身,“孙女必不负所托。”
姜槿才刚回常青院,翠染便忍不住道:“姑娘,为什么要把七姑娘身边的丫鬟拿下,这不是打草惊蛇,放过了真正的主使者么?”翠染自幼就跟着二姑娘,可谓是忠心耿耿。想到自家姑娘这些天的劳累,翠屏便恨不得把费婆子与那罪魁祸首给活活煎了。
姜槿却没回答,只说:“拖到正院打五十大板,灌碗热油,把她全家药哑了。找人伢子过来,真接发卖到西北的矿场。有亲缘关系的也直接发卖出去,从明天起我不希望再在穆国公府看见这家子。让那些丫鬟婆子去观刑,看看陷害主子是个什么下场,有这家子做例子,我倒要看看穆国公府还有谁敢放肆。”
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就在刚才,她出了寿安堂。到花园拐角处便有人扔来一封信,信上盖着太子私印,信中唯有二字,——姜柠。
姜槿脸上满是阴沉,在府中,祖母与大伯母怜她父母双亡。怕她自卑,自幼对她宠爱有加,不仅时时补贴,但凡有好东西都是她先挑。而自从自己帮大伯母料理中馈以来,更是对她照顾有加。她的月例用度连棽棽都远远不及,却不曾想她们的优容,反倒养出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姜槿不觉得这是假的,太子是什么身份,哪里可能无中生有去凭空捏造事实。
她想了想那费婆子手中的五百两银子并两个金镯子,细想想府中的姑娘也唯有姜柠拿的出。穆国公府纵然富庶,但每位姑娘每月的月例也只有七两银子,哪怕是她与棽棽也不例外,唯有姜柠与姜梓不同。尤其是姜柠,别以为她不知道,前两年祖母更是背着所有人瞧瞧给她置办了两个地段十分好的铺子。那时她想着,一个孤女,父母双亡的,纵使出身国公府。还有个嫡亲兄长,但婚事也不会太好,能多些银钱傍身也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公中也不差这万八千的银子。现在想想真是止不住的恶心,如果时光能倒流,她真想回到那一天,狠狠骂醒自个儿,这是那点银子的事么。
姜槿一着不慎,却坑了最疼爱的妹妹一生,心中真是后悔不迭。
只是她实在想不通,姜梒的事按理说也算一桩隐秘了,姜柠能有知道这事的手段也是不俗了。那她为什么偏偏要选在那天动手,难道以为自己会息事宁人?还是以为她把姜梒推出去就万无一失了!
“姑娘,二夫人他们过几天就要到了。谢管事来回禀,安华院己收始好了,问问二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东西。”翠绕打帘进了屋子,福了福身。
姜槿却突然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这事情看起来似乎经不起推敲可细细想起却一步步的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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