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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让李自成频繁点头,他虚心聆听。

张老汉继续道:“你大概也熟读史书。宋代有这么一场君臣对话。咱挑要紧的说。”

“‘安石曰:法制具在,则财用宜足,中国宜强。今皆不然,未可谓之法制具在也。

彦博曰:务要人推行尔。’”

张老汉盯着短毛,“听懂要害没有?”

李自成点点头,“治国就是治吏!所以才要发动群众,不然官僚士绅就会永远骑在百姓头上!士农工商……”

士农工商,士为四民之首。因惟士能代表理想,而率先之,宏扬之,又固守而勿失之。此士之一流品。

“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简单说,士人是三代表五代表之类,士人应以天下为己任。可当前还有几人能做到?

“问其师,曰孔孟也;问其书,曰经传也;问其所学之道,曰仁义道德、忠孝廉让也;问其志,曰以为利也。

水旱频仍而不知恤;疮痍宛转而不知矜;坐糜廪食而不知羞;负赤子父母之望而不知省……与世之盗贼等耳。”

李自成洋洋洒洒一通,最后怒道:“……老汉,你说就这种龌龊之辈,我还要把他们供起来?我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不应该把他们打翻在地?我还要再踩他们一万脚!”

张慎言一撇嘴,“这可谓想入非非了……”

谋官卑如鼠,得官猛如虎。

官字两张口,喂饱上面那个,下面才有的吃。想从上面那张口里抢食喂下面那个嘴,痴人说梦。

治吏喊了上千年,可是谁又治好过?

权力是最好的那个药。人家提弓上马蓄势待发,你若喊一嗓子叫停,谁不急眼?

你一张嘴就是家国情怀,人家失去的可是真金白银呐。

靠个人道德?有几人是海瑞?

靠严刑峻法?朱元璋都“剥皮实草”了,贪官污吏仍然前仆后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百姓没有权利,他们也不知道怎样使用权利。你敢交出去?你可以看不上旧士绅,你可以自己培养人才。然后呢?结果还是出来一代新士绅,毅种轮回罢了。

甭管哪朝哪代,人家士绅永远是爷!

张慎言长篇大论一番。李自成如小学生听师长训导一样,苦着脸挠头不语。

即便是满清,入关重新分配利益之后,很快就跟士绅同流合污了。毕竟八旗才有几个兵,不拉拢士绅怎么办?

乾隆能不知道他爹改革的意义?可是再继续胡整下去,弄不好人家官绅又要换经理人了。他只能暗搓搓的搞些“文字狱”,杀一杀那帮人的气焰。(只是其中一个原因。)①雍正“朕览本朝人刊写书籍,凡遇胡、虏、夷、狄等字,每作空白,或改易形声……殊不可解。揣其意盖为本朝忌讳,避之以明其敬慎,不知此固背理犯义,不敬之甚者也。嗣后临文作字,及刊刻书籍,如仍蹈前辙,将此等字空白及更换者,照大不敬律治罪。”

士绅很难办!李自成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曾经朱元璋也发动群众了。

《大诰》说:今后布政司、府、州、县在职的官吏员,赋闲的官吏,以及城乡中那些老奸巨猾的顽民,若胆敢操纵词讼、教唆犯罪、陷害他人,勾结官府,危害州里,允许当地的贤良方正、豪杰之士将这些人抓起来,绑送京城。如有人胆敢中途邀截,则枭首示众!

看上去,朱元璋让屁民翻身了?

怎么可能。

朱元璋有很大的功绩,但政绩也就那样。

他只把自己朱家人当作人。至于之外的存在,无非是猪狗和牛羊的区别罢了。“代天牧民”嘛!牧的就是猪狗牛羊。

所以自己养的狗咬了自己养的羊,朱元璋还是可以打狗两棍子为羊出气。

朱八八最根本的立场和出发点还是维护家天下,其他的都是顺带。

不然他为啥不把混账儿子们剥皮?他要真是爱民仁善为啥要弄一堆贱籍?为啥跟曾经的敌对势力区域百姓歧视性收重税?老朱干的龌龊事多了去了。(后面会洗地,别骂扑街)

虽然朱元璋屡次重申:“已成之法,一字不可改易”,“后世敢有言改更祖法者,即以奸臣论无赦”。

但他去世的第二个月,建文帝就暗搓搓的废了《大诰》,“发动群众”这张皮干脆也不要了,弃如敝屣。

……

张慎言又语重心长道:“居君子之位而为庶人之行者,其祸患必至也。”

他长叹一声,“天下大同固然美矣,虽不能至,心向往之。革命军的纲领路线说归说,真照那么做,不智!何况根本办不到!”

李自成问:“老先生,晚辈还是想试试,可有好法子赠我?”

张慎言笑了笑,“老夫充其量是个狗头军师罢了,要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还有你什么事啊?!

今日老夫以长者的身份就那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如此而已。”

李自成一揖到底,“多谢首辅老先生教我!”

张慎言慌的往后一跳,甩袖道:“扯求淡!你这短毛不要拉我下水。老汉五十多的人了,只求安度晚年。”

李自成再作揖,“黄忠六十岁跟刘备,姜子牙八十为丞相,佘太君百岁才挂帅。先生何敢言老?”

张慎言回到桌旁坐定,“不用拿这些话挤兑。说破天去老夫也不可能随你出山,顶多是坐等革命功成吧!来,喝茶!”

李自成很难过,跟着坐下。

他润润嗓子放下茶盏,想了想,反问道:“因为食君之禄,所以忠君之事?可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天下百姓供养?”

张老汉道:“即便卓吾(李贽)复生,八成也不会随你造反。你可以认为是气节操守,或者旁的什么,随你怎么想吧。”

李自成不太同意,“卓吾先生时,天下还算富庶,他老人家要是看了现在的光景,大概早就跳脚造反了。”

张老汉送短毛一个冷哼,外加鄙视的微笑和蔑视的眼神。

李自成又欠身问:“晚辈自认有经天纬地之才,革命必会成功。但眼下急缺得力人手,不知老先生可有良策?”

张慎言呵呵一笑,“等你打的官军屁滚尿流时,士绅自然会蜂拥而至。”

李自成气愤道:“一群腌臜泼才!老子要发配他们去西伯利亚种山药蛋!”

抛开这个话题,两人又闲聊了半晌。

临别时,张慎言问:“你果真刀枪不入?”

李自成笑,“然!”

张慎言琢磨了下,又问:“障眼法?”

李自成笑,“然!”

张慎言怒,正要发作,李自成大笑而去。

“你真能预知后事?”张慎言紧跑两步,扶着门框追问。

李自成回眸一笑,“然!”

“孽畜!”张老汉捶胸顿足。

李自成走了几步,忽然去而复返。

“明日想去拜访孙老爷,容后生在此凑合一晚。”

“柴房还有一间,住不住?”

“行!”

张老汉真把李自成安排去柴房了。

又再次送了壶“加料”茶水……

张慎言回到屋里越想越气,拍着桌子叫道:“去唤二老爷来!”

稍顷,他弟来了。

大老爷无名怒火起,“你孙子不许叫张泰交!”

二老爷皱眉不解,“娃都没成婚,哪来的孙?”

大老爷拍桌子啪啪响,“老子不管!你要敢起名张泰交,老子就敢把他扔茅坑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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