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清辉染地。飞檐斗拱之上,设在高处屋脊两端上的一对鸱吻压熄了长门宫中惨淡的灯火。寂寥的秋风穿廊而过,未曾关闭的玉户琼窗,被风撩拨的开阖不定。风摇晃着廊角下金凰口中衔挂的九子铃,清脆的铃声回荡在郁比穹崇的殿宇中。
北斗挂西楼,月光入殿中。
陆婉摒退众侍,独倚窗棂。
皇宫不远,举目可见。
国法有定,城中的房舍非官邸公侯之府,不得高筑。是以凭借长门宫的地势,她看得清远处灯火璀璨的长安第一高台。
未央宫,金华台。
低垂的红绸颜色艳丽,装饰着饰金碧辉煌的殿宇,愈发显出天家贵气。轻纱裁制的明灯光华煜煜,薄如蝉翼的纱罩上,能工巧匠以金粉缀画的凤凰栩栩如生。
新后册立,普天同庆。远征大捷,天威昭昭。又逢中秋佳节,宵禁解,夜市开,长安城中熙攘热闹,也在情理之中。
她听说了。
新后本为舞女,身份卑微。却因诞下皇长子,母凭子贵,所以被立了皇后。其弟曹锋精于骑射,见幸于君,领兵击匈奴,大获全胜。
明堂上不满而立的天子,识人高明。他以高瞻远瞩之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力排众议,任用平民出身的曹锋,领兵迎击时时南下侵扰的匈奴。朝廷兵分四路,只有天子执意任命的曹锋一路获胜,直逼龙城。
虽四路只胜其一,但此战是大夏建国以来抗击匈奴胜利的第一战,他拉开了夏国大破胡虏的序幕。
他会是名留青史的明君,即将开创远迈高祖的功绩。他逐渐摆脱了外祖母的影响,真正的大权在握,是说一不二的君王。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戴着温文尔雅的面具,一直跟在她身后,对她的无理取闹听之任之的小孩。
萧瑟的秋风中,有依稀可闻的,噼里啪啦炮仗声。
她抬起头,见有绚烂的焰火自深邃的苍穹炸开,刹那间释放的光芒,远胜遥远浩渺的星辰。五颜六色的焰火给沉寂的天空带来了人间的喧闹。长安城中万民和乐,家家团圆,大街小巷走过无数携手约白头的有情人,连头顶高悬明月也是皎洁无缺的一轮。
清泪流过似雪的香腮,至颈已然微凉。
陆婉起身,素白的裙裾在映着如水月华的木板上游移。她轻轻抬脚,踏上矮墩,拽了拽挂在雕饰着凤纹的文杏木横梁上的三尺白绫,缓缓闭上双眼。
她眉目间往日的骄矜自傲,早已随着退居长门宫中的岁月流逝。如花美貌本应抵不过逝水流年,但时光在这方面,却不曾亏待过她。流风回雪之姿仍在,只是曾经顾盼生辉的琥珀色瑞凤眼中的光,已经灭了。
那人用一纸诏书,断去她所思;用此生不复见,断去她所念;用今日长安城中的通明的灯和璀璨的焰,断去她所想。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却始终不肯和她行夫妻之实。哪怕寥寥数夜歇在一榻之上,他也和衣而眠。这数十年,他自以为了解她,可他真的知自己所思所念所想?
“晏珩……”
陆婉决然地踢开脚下的木墩,没有挣扎。气息逐渐不继,她像是回到那年失足落水,奄奄一息之际。
恍惚间,那一向端方自持的少年慌了神,纵身一跃。“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他已是储君,却丝毫不顾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忌讳,向自己游来……
意识开始模糊,眼前依旧是空荡荡的宫室,和洒在地上的清冷月光。她的少年,没有来……
椒房殿内,赤色裙摆上张扬的金凤尾颓然曳地。她领着椒房殿内新来的宫婢和内监,跪在大殿中央。屈膝在那人最信任的宦官黄吉脚下,听他对她荒谬的行为下最后的通碟。
寥寥数语,却字字锥心。
黄吉是那人身边最年轻的宦官,声音朗润,不似年老的太监那般尖酸,也没有他那般冷冽。但诏书的内容自唇红齿白的黄吉口中念出,落在耳畔,却似他亲口说出般无情。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臣妾接旨,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绰约灯火下,听着黄吉绘声绘色、一字不落的描述,年青的帝王锋利而深邃的眉眼间,是一片黯然。
“陆主子接旨后神色淡然,而后依规矩出殿面南叩了,奴才看不出别的情绪……”黄吉跪在御案前,恭敬地低头回禀。
废后诏书已下,皇后娘娘这个称呼是肯定不能叫了。他捏不准陛下的心思,只能斟酌着这样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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