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陛下并没有怪罪,他大着胆子出声询问:“奴才现下是否应吩咐有司即刻张榜,昭告天下,请陛下示下。”
晏珩没有出声,黄吉只能跪得更恭顺,更安静。更深夜漏,晏珩望着鎏金立鹤灯台上跳跃的灯火,轻轻掷下一句令黄吉摸不着头脑的话。
“该剪烛了……”
“陛下!臣有本奏!臣奏皇后娘娘于宫禁施厌胜之术,与巫女媾……”
那日侍御史杨涛朝后请见,口口声声说有涉及皇帝颜面的大事禀告。晏珩不得不摒退宣室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召见了这位名声尚可的御史。
丹凤眼下黑睛微藏,电光流转间,晏珩隐去起伏的心绪,定睛去看跪得坚定的杨涛:“爱卿何出此言?诽谤中宫可是大罪。”
“臣不敢欺瞒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杨涛年过半百,蓄起的山羊须虽灰却亮,配上他矍铄闪着光芒的眼睛,倒有几分贤者遗风。
晏珩知道,这位年过半百的侍御史以耿直闻名,曾冒着得罪太皇太后的风险,参了太皇太后的母族刘氏,也算间接帮自己揽权。因此他还险些罢官,算是于国于己都有功。
所以晏珩没有敷衍这位老臣,安安静静地听他有理有据的陈述。
“臣闻皇后今沉迷巫术,令巫女胡雪,着男子衣冠巾帻,与之寝居,相爱若夫妇……”
“相爱若夫妇?”晏珩沉默地听完,难以置信地发问,却分不清自己想问的到底是什么。
“朕予卿全权,望卿尽快彻查此事。待证据确凿,即刻回明。”
晏珩垂眸,将腰际系着的那块金龙符摘下,往杨涛面前一掷,沉声嘱咐道:“不论真假,将涉事巫女押下,朕要见见。记住,朕要人活着。”
“臣遵旨……”杨涛起身,上前两步,弯腰拾起金符,朝晏珩俯身一拜,而后倒着退出了宣室。
杨涛办事效率颇高,不过三日,便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大张旗鼓的围了椒房殿,将殿内伺候皇后的三百余名宫女太监一一当殿拷打,而后亲自把得到的消息写成了证词呈上。抓了胡雪,单独囚在皇宫北边的掖庭。
杨涛围殿,声称奉旨办案后,一向跋扈的皇后却反常的安静。她待在偏殿,从始至终没有发声。没有上书陈冤,也没有请求面圣。
晏珩的心在发颤的烛火下,看得分明的白纸黑字间,一点一点的平静下来。他打算立刻去见这个巫女。
掖庭阴暗的牢房门被明亮的灯火叩开,黄吉提着会稽郡福县所贡的琉璃灯垂首走在前方。晏珩伸手,黄吉一愣,旋即恭敬的将灯交给他,而后带着侍从无声退下。
晏珩接过清冰如玉的无骨琉璃灯,肌肤与玉质灯柄相接处,色泽分明。他用宽大的掌握住灯柄,晃耀夺目的烛光自高处落下。隔着掖庭里成年人手臂粗的木栏,他细细地打量着奄奄一息的胡雪。
他没有见过她。
眼前的女子换了惨白的囚服,看上去精神萎靡。三日羁押,不见天日,下面的人揣测圣意,免了她的刑罚,顿顿供的却都是馊饭冷水。牢内无法洗漱,胡雪面容憔悴,却并不狼狈。眉眼流转间,竟与他有三分似。
缩在牢房角落里的胡雪三日不见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光一晃,有些怔愣。不过片刻,她便缓过神来,瞥见面前气宇不凡的那人和他赤色下裳上金丝绣出的龙纹,冷冷地撂了句:“陛下万安。”
“宿椒房,卧凤榻,女服而男淫,胡雪,你好大的胆子。”晏珩不疾不徐地开口,言语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灿灿如电的目光,更是剜得胡雪心中发怵。
上位者的威压,哪怕她做好了心里准备,真正对上,也难免弱上三分。
“陛下何出此言?我与皇后娘娘,不过是两情相悦罢了……”
“一派胡言!”晏珩既惊且怒,灯火摇摇下移,他提灯指向她,语气渐促。
“女子与女子之间,何来两情相悦!你一巫女又怎配与她同眠!”
“女子又如何?”
胡雪全然不惧,冷冷地对道:“陛下博学多才,应知昔日卫公嬖弥子瑕,同车共食;魏王幸龙阳君,诛美表意;今大夏之高祖,亦有宦宠孙孺。难道同性之好,只允于男风?”
“荒谬!荒谬至极!”晏珩恚然拂袖转身,宽大锦袖下,他的指骨握得“咯咯”作响。好在他几乎不可控时脱口而出的两句话,音量恰到好处的遮掩了过去。
“为何荒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道换个性别就荒谬了?”胡雪冷笑着起身,全然不顾面前之人是能三言两语定她生死的君王。
她一步一步逼近那道并不伟岸却端庄到无法忽视的身影,残忍地剥开晏珩藏起许多年,至今未找到良药治愈的伤疤。然后狠狠地揭掉那道疤,在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上,撒下一把雪粒般细碎的精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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