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平静地控诉道:“我貌合神离丈夫后宫佳丽三千,我却只能独守空房。这世间只许男人建功立业也就罢了,也只许男人朝秦暮楚、三妻四妾吗?”
……
晏珩想跟她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女子也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女子也能坐明堂、谈天下,荣登九五,不让须眉,可她说不出口。
她晏珩是做到了,可这样做的前提是……是永永远远的隐去女子身份。更何况,她已经不能算个女人了……
为了永绝后患,在第一次来葵水时,她一连喝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寒枯草药汁。药本非良药,又苦胜黄连,喝得她倒吐胆汁,卧床不起。三伏天的夜间却冷汗连连,不加冬衾必然被风吹醒。而后身下的脏血一流就是百日,废去了她余生生为女子最直接的特征与宝贵的权利。
她受常人所不能受之苦,劳筋骨,忍心性,一路走来,如同行在刀山火海上的悬索上。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落得个尸骨无存。
她不怕跌下铁索,碎骨粉身,但身后的至亲和自幼心中生出的雄心壮志,都不允许她向命运低头。
她活得沉重而压抑。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施天下以光明的同时,践行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本以为自己会断情绝爱,如同华夏土地上出现过的几位雄主一样,目光只落在万里江山间。
可“本以为”这个词,本身就带着个人的武断,因此反倒不能“以为”。
不知不觉中,晏珩发现,自己为成大业走下的第一步棋,活了。
活在了自己下朝后登高远望以明心澄神的余光内,活在了自己面对朝堂上虚伪阿谀之臣时的出神中,活在了自己偶尔沉沉睡去后的梦境里……
梦会醒,可她不敢说。
晏珩的秘密不再属于自己,早随着身份的转变,成了泄露就会引起大夏动荡的祸根。除了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的绝对心腹,否则,谁知道这个秘密,谁就得死。
她,不敢赌。
且女子爱上另一个女子,是学富五车的她遍寻典籍也找不到前例去评判的未知事。合情而不合理,也许在陆婉看来,于情于理都不和……
晏珩以尊贵的一国之君的身份,卑微的爱上同为女子的她,但她不敢与她坦诚相待。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她并不是光明磊落的君子,所以可以生出龌龊的小心思。
她是皇帝,她是皇后,她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
“陛下,你爱过别人吗?”陆婉踮起脚,贴在晏珩耳畔,语气刹那间一软,便呵气如兰。
“朕……”
“嫁给您以后,臣妾倒是爱上了一个人……”
晏珩话至喉间,闻言一哽,想好的回答便随着呼吸消散。
“在我心中,她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人。”陆婉放开晏珩,后退一步,直直地对上她的黑睛,“人人知道她的好,只有我知道她的难。”
“她让我看到了太阳底下最新鲜的事,我至此不想和月虚与。”
自作聪明的朝臣们总不苟言笑,以为这样能将心思隐藏的很好,可坐在龙椅上的晏珩居高临下,能轻而易举地看透站在下面的每个人的欲望。或权或利,或名或誉,无非如此罢了。但此时此刻,她站在陆婉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却讨不到一点好。
她目光锐利,离她这样近,甚至看得清,她鸦睫中最长的是哪一根。
“她疏远我,欺骗我,但我一直在等她,等她和我解释清楚。但她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跟我解释,因为在她眼里,我可能什么都不是……”
陆婉勾起唇,盯着晏珩,凄然一笑:“我知道她有她的难处。想来也是,谁能和命争?谁让我的夫君,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王呢……”
晏珩亦扬了扬嘴角,开口带了七分讥讽三分自嘲:“皇后知道就好,你要时时刻刻守好你的本分,牢记你唯一的丈夫,朕,晏珩。”
她将面具佩戴得太久了,久到脸上戴着的面具在脸上生根发芽,与血肉融为一体。
“臣妾忘不了……”陆婉笑容灿烂,比殿内烛火还要灼上几分。
“正如臣妾不会忘了胡雪,不会忘记椒房殿中,被无辜加戮的三百名宫人。陛下的心,可真是硬啊……”
“哧”的一声,铜树顶上的那盏灯烛芯一炸,火光骤然一腾,险些闪到了晏珩的眼睛。
“朕也未见皇后垂怜她们,”晏珩语气不善道,“可见朕与皇后,都是无情无心之人,实属良配。”
“陛下英明,可您的面子到底是保不住了……”
“呵,”晏珩怒极反笑,“朕倒要替曹娥谢谢皇后提前给她腾出这椒房殿了……”
陆婉笑容愈盛:“原来是曹姬……臣妾恭喜陛下了……”
晏珩看不透陆婉。那夜,她们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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