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轻轻揪了揪没有什么肉的右颊,喃喃道:“朕封禅许下的心愿……竟……竟成了真?方士没有骗朕,倒不枉朕荒唐问道一场……”
“殿下……”叶青忙拎着晏珩的赤舄跟上,见晏珩对镜自鉴还自言自语,吓了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叶青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无措道,“去年‘公主’出了那样不幸的事,现在您也……”
“叶娘,我无事!”晏珩转过身,紧紧抱住叶青,凝神静心,去感受她们彼此律动的心跳。
咚,咚,咚……有力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自胸腔传来,通过相拥的身躯,传达着她们有血有肉的事实。
她重新活了过来!她晏珩,重新活了过来!
这应该不是梦吧?晏珩推开偏殿的门,急切地寻找太阳。
时辰尚早,日未出旸谷,东方的天刚刚露白。复道回廊下悬挂的白纱宫灯内,蜡烛已燃至根部,灯火微渺闪烁,让一切看上去真实又虚无。她在回廊平整的大理石板上奔走,三两步下了台阶,站在殿外的空地上,将夏初青翠盎然的诚意踩在脚下。
晨风吹过,带着丝丝寒意,晏珩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脚下传来的凉湿之感让她感到茫然。她垂首,才发觉自己光着一双脚,就这么踏在带着朝露的草坪上。
日子渐渐长了,肆意生长的草坪没有来得及修剪,参差不齐的绿尖,有些扎脚。湿漉漉的露意和挠着脚底的绿草,都是真实的。清晨最新鲜的第一口空气,随着她无声的呼吸润入肺腑。
“我,重生了……”晏珩张开双臂,拥抱着逐渐消逝的夜,迎接莫名而至的新生。
夏武帝晏珩也曾荒唐。
晏珩在大业已兴,自己驾崩之前,沉迷求仙问道。她浪费国库帑金,修建清一观,养方士数百,只为求一人入梦。好在帝王虽晚年好道,却不曾声张,史书中史官只以寥寥数笔带过。她未碍国事,亦未失英名。
许是治世有功,封禅有效,她竟然重生了。这一世,她定要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与陆婉……再续前缘。
“殿下!”叶青没有晏珩那般身手敏捷,何况晏珩健步如风,她只是愣神片刻,一息之间,晏珩就消失不见了。她出殿以目一扫,发现少年正赤足站在院中的草地上。
晏珩年仅十二,却已与她齐肩。双腿修长笔直,宛如挺立的幼松。她没有穿衣,单着棉织的贴身里衣,身形略显单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坚韧。
“您到底是怎么了?”叶青忙大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廊下,絮絮叨叨地讲,“您的身子刚好没多久,切莫受寒,万一再惹出腹痛来,不是白白受罪吗?”
晏珩记得,自己没当皇帝前,叶青也不是她大夏皇宫中的人人奉承的宫女总管,她只是大自己四岁的贴身宫女。那是她并不沉默寡言,而是跟所有年轻的小女子一般,虽碍于规矩,但私下里爱说爱笑,关心人是还有些啰嗦。
叶青六岁时父母因时疫双亡,家中只活下她和弟弟。她为供养弟弟卖身为奴,被外祖母买签了死契,弟弟也被一并收养入府。而后,外祖母将□□好的叶青送入宫中,伺候小公主晏珃。
也就是如今大夏的皇帝的幼子,李代桃僵的七皇子殿下,晏珩。
晏珩眉目一软,噙着清浅的笑,握住叶青的手,道:“叶娘放心,我没有那么娇气。”
她也……没有资格那么娇气。
自她们帮助她瞒天过海,让她代替摔坏了脑袋的孪生兄长晏珩后,她便只是晏珩。
她知道,她作为晏珩,会成功的隐去女子之身荣登九五,做垂拱而治、扩土开疆的天子,再无其他。不过……既是老天垂怜,让她重生,她便不愿做真正的孤家寡人。
想起陆婉那封绝笔,晏珩心尖一颤。她如梦初醒,拉起欲俯身替她穿舄的叶青,抢过她拎着的鞋袜,坐在廊下的矮栏上自己蹬了。
“叶娘,今儿……是什么日子?”晏珩虽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但面上并看不出焦急之色。毕竟她身体里的灵魂,并不属于十二岁的晏珩。
自太皇太后在晏珩登基的第二年去世后,她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眼色。但做久了龙椅上俯身众生的君王,她已然将面部表情的管理锤炼到极致。
君王必须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晏珩在她读过的所有史书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
色不改则情不可知,情不可知则威不可揣。
天威浩渺,而人不可知。如此,她才能更好的辨忠识奸,操一国之权柄。
“回殿下,今天是五月十九。”叶青不明所以道,“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不是……”晏珩轻轻摇头,“我是想问今年是庆安几年?”
“啊?”叶青蹙眉道,“今年是庆安十六年。殿下,您不会连这个都记不清了吧?要不奴婢还是请江太医来为您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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