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望着晏珩今日的打扮,觉得《诗经》中的某一篇甚为应景。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青衣玉簪,朗朗如月,这副少年的样子令陆婉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晏珩她……有些不一样了。
她印象中的晏珩,从小到大,从始至终,衣服都是深沉的颜色,除了无法避免的特定场合,不是玄就是紫。她从来没有,没有见过晏珩穿过这样清丽的颜色。
“叶娘为我做的新衣,”晏珩见陆婉目光流连在自己的青衿上,下意识地开口解释,“叶娘偷偷做了很久,虽然针脚功夫不比织造处的秀娘,但是胜在情真意切。”
“情真意切……”陆婉低低复述了一遍。
晏珩竟知道什么叫情真意切?她明媒正娶的妻子空守孤灯,可帝王的紫宸殿中夜夜烛火长明。不说后宫那花一样美,一年换一茬的美人,就说她宁肯宠爱一个舞女出生的曹娥,也不肯……不肯回头看她半分……这样的人,居然也懂真情吗?
“嗯?”
“殿下变了许多。”
“我又长高了?”
“……”陆婉没接,只淡淡挪开掠她的目光,泠泠道,“陆婉恭喜殿下,即将得偿所愿。”
“你都知道了?”头顶的太阳越爬越高,晏珩的目光却越来越冷。
晏珩没想瞒她,今日是庆安十六年秋,九月二十六。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晏琮今日便会朝中因“立后”一事被牵扯,扣上“暗结党派,目无君父”帽子而后废黜。但现在,早朝才开始不久……晏珩与晏月一直是暗中行事,有些事情,即使是身为母亲的江若柔都不知道,陆婉又是如何得知?
陆婉正色道:“殿下,您与母亲做什么我管不着,但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该有更多的因为您的野心而牺牲。”
“什么?”
“昨日傍晚,我经过永巷,看见太医署在招新人……”
“陛下前段时间龙体欠安,母亲暗说陛下,说是因李夫人暗行巫诅之事……”
提起“巫”,陆婉心中微乱,语气不由自主的加重:“我想,殿下博览古今,当知‘厌胜之术’,本是无稽之谈。况陛下乃天子,受命于天,怎会因此……”
陆婉点到为止,可晏珩,到底是晏珩。
她闻言微微一笑,无懈可击道:“表姐,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晏珩长于深宫,怎么会事事都懂?这厌胜之术由来已久,想必不是古人无中生有的。”
“你……”
在此生与晏珩初见前,无论陆婉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前世发生过的事,那是真正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可靠近晏珩,甚至有了一两次肢体的的接触后,她发现,自己的言行已然受控了。
再仔细一想,陆婉不得不承认,她与晏珩,无论是相见的次数,时间,地点,都在变。难道晏珩她……是自己改变命运的变数吗?
这一世,她们的交集的确更多了。晏珩仍是那幅人畜无害的样子,行事滴水不漏。自己妄图窥探她的生活,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晏珩她……不累吗?
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做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江家于她,根本没有什么助力。朝臣的赏识,母亲的支持,都是她自己得来的。
这一世,她知道,齐王殿下朝五晚九,白日看剑,夜里挑灯。
寒来暑往,她不知道晏珩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但这样的毅力与耐性,是普通人所没有的。这样隐忍的活着,其个中困苦也是寻常人无法忍受的。
重生后的种种改变,昭示着晏珩依旧会走到万民仰视的高度,那她呢?陆婉呢?走不出富丽的牢笼,也走不进帝王的心吗?
晏珩还是那个晏珩,陆婉已不是那个陆婉。但她依旧躲不掉她,还需要依靠她才能试着去改变未来。思及此,陆婉有些伤感。
为自己,亦是为她。
“你不能视人命如草芥。”陆婉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这不是明君所为。”
“明君?”晏珩知道陆婉在说什么。
会为自小养大的狸奴之死而偷偷哭泣的姑娘,怎么会如外人所传那般飞扬跋扈、高高在上?陆婉的不近人情的面具下,很早之前,应该是最纯粹的善吧……只是,宫中存,如蛊生,最后的赢家只能有一个。
晏珩英俊的脸上,笑容明媚。但在陆婉看来,近乎残忍。
“他们办事不力,已经处理掉了。”
“……”
“明君也好,暴君也罢,首先,我要成为君。或者,先成为储君。”
所以要……杀人不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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