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白醒过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正是人间四月天,早春薄凉,祝府里旁人都早早换了薄被,也就祝白,榻上还是厚厚一层棉被。
祝大公子睡相不大好,夜里不怎么安定,他头晕眼花地醒过来,正想质问是谁家宵小竟胆敢谋害他,就模模糊糊地看着,他心爱的被子正攒成老大一团,十分结实地压在他胸口。
…怪不得梦里只觉得自己是只病恹恹的小鸡崽,被捉着压在母鸡腹下,气都喘不过来。
祝白默默地恼了一会儿,攒了攒力气,雪白的脚踝一闪而过,“噌”地一脚,“唰”地一下,就把被子蹬下了地。
这是个气力活儿,祝白手脚都软了,他弱叽叽地喘了会儿,就听到他的小姑娘们在窗外窃窃私语。
祝府养着十多个小姑娘,就是十多只黄鹂鸟,女孩儿们声音清脆,压低了嗓子也能听得分明。
一个姑娘小声说:“你听说了不曾,言师父买了个小孩儿回来。”
窗子疏漏空隙,只糊了薄薄一层油纸,祝白瞧见另一个姑娘一边疯狂点头一边说:“听说了听说了。”
前一个姑娘又说:“那你听说了,他们是要拜师么?”
后一个姑娘继续疯狂点头:“这个也听说了听说了。”
那姑娘又又说:“你瞧见那小孩儿了吗?”
后一个姑娘正要点头,又摇头:“这倒没有。”
前一个姑娘得意洋洋:“我瞧见啦!比咱们公子高半个头儿呢!”
…
祝白听不下去了,他气得脑瓜嗡嗡嗡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高半个头儿!
他还是个孩子,他今年下半年才满十五岁!
他还长个儿的!
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啊!
他祝家大少爷,京都城里顶顶富贵顶顶俊朗的公子哥儿,就、就算矮了那么一分半点的,还能不比那菜市场买回来的孩子顺眼?
等等,祝白突然抓着了重点。
拜师?
拜什么师?
他喵的,他祝白都还没拜师呢!
哪儿跑出来的小孩儿,比他个儿高就算了,还敢抢他前头拜师?
祝白怒了,祝白更怒了,祝白简直怒发冲冠气炸了毛!
他默默地又攒了会儿力气,指尖白生生地从袖口里探出来,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噌”地一下,“唰”地一下,得,枕头也扔下去了。
枕头不比棉被柔软,祝大少爷的枕头为了好看,又按着他心意加了许多流苏啊绣片啊有的没的,况且床榻帘子外边搁着香炉啊茶案啊钟表啊什么的,落下去就是稀里哗啦噼里啪啦一阵响。
小姑娘们听到响,吓着了,哭着喊着连滚带爬就往屋里跑,“少爷!少爷您怎么了?!”
祝白能怎么了,祝白能给她们气死了。
他默默地躺床上,等着她们自己反省。
但反省没等来,先等来几嗓子哭。
祝白家养的姑娘都傻,她们瞧祝白直楞楞躺床上,眼泪水立马就下来了。
“少爷!我可怜的少爷!”
“少爷!我心疼的少爷!”
“您怎么就把枕头扔下来了!”
“您怎么就把被子给掀开了!”
“您知道吗!枕头扔下了,会落枕!”
“被子掀开了,会受冻!”
“落枕了,受冻了!您是要…”
祝白:“…”
这走势可不对劲儿。
祝白飞快地坐起来,打断了小姑娘们的群口相声,“少爷我好着呢!不许嚎!闹了吧唧的!”
说出来的话纨绔劲儿十足,跟他谪仙般清雅小公子的形象十分割裂。
姑娘们果断把眼泪擦了。
一人把地上团成一团的被子踹吧踹吧腾开位置,另一人则十分熟练地从柜子里掏出个同样精致的,崭新的棉被,前者一闪,后者一抛,得,祝白躲闪不及,给罩了个结实。
祝白一副炸了毛的猫咪样儿,嫌弃得不要不要的,他嘟囔,“这被子熏得什么香?难闻。”
靠得近的姑娘正接过药,她说:“是您前天还喜欢得不得了的玫瑰香儿。”
祝白的喜欢来得猝不及防又转瞬即逝,昨个晚上才改的喜欢上栀子香,别处香薰都换了,就柜子里这么一条漏网之鱼,还很快给落在祝猫猫面前了。
祝白无力低推搡了一下,一抬眼,得,来不及嫌弃被子了。
药盏就怼嘴唇边上了。
方才搁着窗子,还不清楚她们熬的是什么药。
得,乍得一闻,妈呀,这药喝了还有命在吗?
那大夫莫不是黄连成的精吧,尽挑些什么苦不拉几的药材啊?
闻着就,苦得发酸。
祝白往后一缩,素白清浚的小脸皱起来,又在炸毛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努力正色道:“本少爷今儿感觉忒好,不用吃药了。”
他每日,也就这时候能感受到什么叫身康体健神清气爽。
姑娘们默默地瞧着他,没吭声,但药还是怼着唇,而且个个都往前走了一步,把床围住了。
紧接着,气沉丹田,朱唇微启。
“老爷,我们对不起您啊!!”
“老爷,您去得早!我们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好小少爷啊!!”
“您在天之灵,睁开眼看看啊,小少爷如今连药都不喝了啊!!”
“他今日能不喝药,明日,定然连饭都不吃了!他明日不吃饭,后日,还愿意穿衣裳吗?!”
“少爷都如此,我们做丫鬟的,还有何面目再活在这世上啊!”
“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嘤嘤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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