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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少爷屈尊纡贵地、时刻等待着同窗们向他发出一同玩泥巴的邀请,袖子都准备着随时捋上去。

然而从春天等到夏天从夏天等到冬天,等到他后来不念书了,也没哪个同窗过来问他:“祝白,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祝大少爷也曾反省过自身的。

每个学堂里都有这样的孩子,或俊美无双,旁的孩子多看一眼都要羞愤女娲不公,或泼天富贵,旁的孩子多看一眼就觉得自个浑身冒穷酸气儿,再或体弱多病,旁的孩子多看一眼就要担心被先生拎着耳朵嘱托不许欺负人。

祝大少爷一不小心给占了个全,只得挺着小胸脯,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贴在脸上。

也是时隔多年,祝白才后知后觉地从旧事中模糊地感到那么渺茫的孤独。

孤独着孤独着,杂着江一川身上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祝白睡着了。

睡得香喷喷。

言机在上面,说着说着一低头,得,他的小徒弟年纪轻轻,那架势那模样,已经颇有醉卧美人膝的自觉了。

而他那还称不上美人的大徒弟动都不敢动,好一副任人宰割的没出息样子。

言机此时就忘了自己在祝白面前也是块案上肥肉,端的悲悯惆怅。

他想,祝白捣了乱,江一川听不下课了。

但其实,祝白就是不捣乱,江一川也是听不下去课的。

像这种什么什么经啊什么什么传类的书,都是怎么文绉绉酸唧唧怎么来,怎么听不明白搞不懂怎么来,似乎编出来列的第一道目的,就是为难学生。

江一川被为难了个彻底。

而在他艰难分辨言机到底是说了“南斗”还是说“毛豆”时,祝白又睡了个好觉。

醒过来时手脚都睡软了,言机还在上边嗡嗡嗡地念。

他睁开眼,就瞧见江一川线条利落的下颌。

这便宜师兄从这角度看居然长得也还挺好,眼睫毛挺长。

祝白眯着眼颇有流氓气质地看了会儿,视线就转到窗外。

夕阳斜斜挂着,祝白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把言机薅到床头每天晚上给自己念这什么逍遥经的可行性。

或者,叫江一川念也成,一个老老头,一个小老头。

不过祝白伸直手脚爬起来,注意就转到了别处。

他打着哈欠,问:“你识字么?”

言机的蚊子哼声断了一截:“你这说得什么话,为师我学富五车…!”

话没说完,就见江一川轻轻地摇了摇头。

江一川不识字。

祝白没有什么鄙夷的语气,江一川心里也十分清楚,这并不能怪自己。

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哪里会认字?

就这破破烂烂的两本书,还是江一川头一次见到跟传说中“文化”搭嘎的东西,更别说那雪白雪白的纸张和笔墨了。

他一下午都不敢怎么伸手去碰一碰。

只是清楚归清楚,压下去的情绪还是见缝插针地往外冒。

再被言机轻轻抚过孩子发顶的掌心给压下去,“是为师思虑不周,我可怜的娃儿。”

可怜的娃儿有生以来还没被长辈这样温馨慈祥地宽慰过。

江一川望着言机,心里一暖。

言机望着江一川,眼噙热泪。

江一川正要努力说些什么父慈子孝的话贴贴气氛,就听他那师弟不怕事大地揭短:“师父不是思虑不周,只是眼神不大好。”

顿了顿,祝白补充:“我一眼就瞧到那书摆反了。”

言机手一伸,面上带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尴尬笑意,把那书一拎一转,给摆正了。

其实吧,言大仙人不是没瞧见,他只是没反应过来。

乍得一下,他以为是自家大徒弟什么独特的癖好。

祝白是几年不曾再上过学,江一川是压根就没上过学,真要计较起来,他这做师父的也没比两个徒弟好到哪去。

他粗略地估计了一下,距离上一次跟师兄弟们一同听课,少说也有几个甲子的年头,而那祸害遗千年…哦不,恩泽后世的《逍遥经》在嘴里那么一念,言机多少就有些恍惚。

恍惚像回到了逍遥派中的日子,而他们门派的人…含蓄些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十分贴合“逍遥”二字。

言机仙人瞧着七老八十,其实七老八百,从前的日子隔得又长又远,但再长再远,言机也记得自己有个师弟,十分喜欢一边泡澡一边看书,还煞有其事地解释这是他与书坦诚相待,书定也与他也坦诚相待。

坦诚相待确实坦诚了,效果却不大好,每次抽查功课时,那位师弟的掌心总要挨最多的打,往往以被师父抽得四处逃窜告终。

哦,还有位师弟,喜好也十分独特,他颇喜好捣鼓些常人不捣鼓的术法,譬如,“倒背如流”,这是种除了与它名字相称的效用外再无任何用处的术法,还有着好练不好改的副作用,这让那位师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从后边往前看书,跟人说话也颠三倒四,宛如智障。

细细数下来,师兄弟们与书相关的奇怪癖好不少,与书无关的癖好更是满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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