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杭眼中的血丝像是氤氲出了血雾,这的确是他想要的……
如果这是在秦珘最开始招惹他的时候……
索性于他而言迟了,于秦珘来说正好,这就够了。
直到皇帝入棺,秦珘再没大意,她一整天没起过敬畏之心,但在封棺之时,看着哭断肠的禄山,不知怎的就有些怅然。
要不是禄山哭得太真情实感,惹她一再注目,她认不出眼前这个头发半白,形容苍老的人是当初神采奕奕的禄山。
她对禄山的印象始终是他讨人厌的笑脸,现在回想却觉得没有那么讨厌了,似乎还有些慈和?
她也再一次想起春猎时那双沉如巍山的眼眸,甚至隐约想起在哪也见过那么一双眼。
那人似是指着地图:“……这是北禄山,山北是大夷,这是南禄山,山南是北瑞。”
“有朝一日,北瑞大军必会翻越北禄山,到时世间只有一座禄山!”
秦珘一时怔住,她模模糊糊忆起那份剑指天下的豪情,却记不得曾有过那样一个人。
她是在梦魇里待糊涂了吧!
可当叩首时,在禄山悲恸的哭腔下,心不在焉的她忘了敷衍,跟着一本正经地磕了个头。
在额头磕到手背时,秦珘刹那间懵住了,她猛地直起身,窘促的眼神瞥到了同样起身的严杭。
心虚作祟,她总觉得严杭悄悄瞥了她一眼,在看她笑话。
她还没看他的笑话呢!
秦珘潜意识里是想当作若无其事的,但她肆无忌惮惯了,话早已脱口“看什么看!”
她总算还记得这是什么场合,声音压得只有严杭听得到。
严杭僵硬了瞬间,当作是幻听了,陷入了自我讽刺的泥沼。
可当他随着禄山的高喊而二叩首时,忍不住朝秦珘递去点余光,然后就见到了秦珘冷淡的眸子,里头真切地映着他的影子。
在他微滞的眼神中,那双明眸越来越近,伴着胳膊上的压感,湿漉漉的气息霎时润了他的耳廓。
“你跪你母亲时有这么恭敬?”
轻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倏地夺走了严杭的心神,他浑身血液都凝滞起来,更让他魂不守舍的是秦珘慢吞吞贴过来的身体。
“你这么虔敬,怎么不给皇帝陪葬?”
本该尖锐冷漠的话,因气音的缘故听不出冷色,软绵绵地在严杭心上划了一刀,又温温地热敷了一下。
禄山“三叩首”的长调如惊雷般在脑中炸响,严杭惊觉刚刚忘了起身,但他已无暇顾及。
他眼神逐渐深沉,一眨不眨地盯着秦珘,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怎么还会有“天降横祸”。
秦珘被他盯得心虚,转而就底气十足起来,她就是没事找事又怎样?痛打落水狗,天经地义!
原本不屑理他,既然一句话都说了,一万句不也是说?不狠戳他痛点都对不起她忍受的糟心!
秦珘生怕严杭逃避,十分凶地一手将他因叩首而屈起的左臂压在了地上,一手按着他脑袋不让他动弹。
“你连给父母收尸都不敢,懦夫!活该被你母亲抛弃!”
“那些冤魂没去找你索命吗?你敢做,怎么不敢去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
秦珘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严杭的反应,可他如同事不关己,就那么晦涩地盯着她。
秦珘不由地止了声,是她声音太轻了?
她咬了咬唇,头稍稍抬起,离严杭又近了些“懦夫!胆小鬼!”
柔软的发丝拂过被秦珘的气息润湿的侧脸,激起轻软的痒,严杭使劲地闭了闭眼,成长了?撑死了也就一毫吧……
九叩首的礼,他们从二叩首就一跪不起,她究竟是怎么做到掩耳盗铃的?
严杭克制地不愿深想那份隐秘的欣然,也没工夫理会心底那些软绵绵的刀子,他能感觉到四周隐晦的视线,如蛛网般将他和秦珘束缚。
伴着禄山“九叩首”的声音落下,他平静地对秦珘说了第一句话“不嫌我脏了?”
脏?满殿的人属他光鲜吧?
在秦珘愣神时,严杭已经抽出了左臂,跟着众人起身,秦珘以为他是要逃,想都没想就要将他再拽回去。
她没想到严杭的力气会比她大,人没被他拽倒,反倒是她被拽了起来。
严杭中途就松了手,余下的惯性恰好够秦珘跪直,然时隔太久,他显然对秦珘掉以轻心了。
在他松手的瞬间,秦珘非但没按剧本走,还整个人扑了上来,汹汹地将他按倒在地。
要不是严杭反应迅速,硬生生带着她歪了方向,两个人要倒在秦正巍身侧,虽然倒在身前也没差别……
两人在叩首时交颈私语,又拉拉扯扯起身,现在更是公然搂抱,满殿的人想装作视而不见都难。
一时间乾安殿里落针可闻,众人无不伸头探脑地看热闹,肃穆之气毁了大半。
秦珘揉着被严杭胸膛撞疼的头撑起上身,正要找他算账,后知后觉气氛微妙。
她咽了咽嗓子,小心翼翼地朝身侧一瞥,那身眼熟的辅国将军朝服就入了眼。
“……”
她现在把自己埋了还来得及?
秦珘心肝俱颤地一寸一寸地朝上挪着视线,余光颤巍巍一斜,朝臣嘲弄的眼神就如山般压下,头顶那道视线更是要刺穿她。
秦珘知道秦正巍是真的怒了,她有些不敢看秦正巍的眼神,她明明知道父兄今天不对劲,还……
秦珘惹过很多祸,却是第一次捅出大篓子,而且最大的倚仗也生气了,不免不知所措。
始终无人打破沉寂,秦珘越发忐忑,才挪到秦正巍鼻梁的视线飘忽忽地掉到了地上。
在她受不了煎熬,要一人做事一人当时,手腕猝然被握住。
秦珘一低头就对上了严杭莫测的目光:“还不起?”
秦珘这才反应过来她还压在严杭身上,更是无地自容,她连忙挪开,无比规矩地跪好。
很快眼前就投下一片阴影,秦珘轻轻抬眸,只见严杭站在她身前,恰好挡住了秦正巍和朝臣的视线。
“皇上大殓已毕,七日后入陵,此间由六皇子执政,皇上入陵后本官会宣读皇上遗诏,迎新帝登基。”
严杭淡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他镇定得好像无事发生,秦珘更诧异的是,居然没人质疑?
打破沉默的是皇后,她由乐景枢扶着起身,比起春猎时威势更甚了。
“秦二小姐在灵堂上放肆,乃诛九族之罪,哀家想知严首辅打算如何处置?”
秦珘心头一跳,诛是不可能真诛,但可想而知她闯了多大的祸。
她正想着严首辅是哪个,就听严杭道:“二小姐冲撞的是本官,本官自会处置,不劳娘娘操心,娘娘该回宫了。”
严杭嚣张得毫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秦珘目瞪口呆,再一瞧脸色难看的皇后和欲言又止的乐景枢,混乱得感觉自己还在梦魇中。
皇帝是驾崩了没错吧?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至于二小姐,罚其在翰林院抄往生咒千遍,何时抄完何时出翰林院。”
秦珘睁大了眼,比起抄书她宁愿挨板子!
严杭绝对听到了她的话!想她给他超度冤魂?没门!
秦珘只顾着怒瞪严杭,不曾注意朝臣震惊而微妙的视线,直到被御林军请出乾安殿,仍然气不过。
要不是才闯了大祸,她绝对要动手!
秦珘一步三回头地瞪着公报私仇的严杭,乾安殿里朝臣仍长跪不起,他笔挺地站在那,显目得很。
在出乾安门时,秦珘隐约觉得他朝这看了眼,隔得太远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浑身似笼着殿里的袅袅香烟,衣上的金蟒若腾云驾雾般。
秦珘忽然怔神,他并不是殿里最光鲜的那个,他那身衣料同他从前的一样,连刺绣的触感都一样……
但一念无痕,秦珘更纳闷的是
严杭究竟死不死了?
严首辅又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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