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的大厅天井将几处的桌宴用屏风虚虚浅浅地隔开,屏风上是江南绣娘用双面绣的技法绣的百里长松,普通人家有一块双面绣的手绢都得好好珍藏供奉起来,而这右相府却直接来了一整块屏风。
季暮舒浅浅地笑着眼前的欢乐窸窣,这右相到是豪气。
这场宴席名义上是向各方进士才子道谢,实则就是右相拿来招纳贤士的,眼前这举杯交箸的场面,季暮舒就真觉得之前李知跟他说的家宴是个幌子了。
刚想到李知,李知就举着酒杯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季兄,你怎么一直喝茶啊,得来点酒!”说着说着,李知就拿起了一个酒杯给季暮舒倒上了慢慢一杯。
季暮舒见状火速拂开了那杯酒,面无表情地说道:“说了,我喝酒会起疹子,浓茶便好。”
言罢,李知便仰头把那一小杯酒给饮尽,他皮笑肉不笑地接话道:“季兄很喜欢清醒吗?为什么喝茶也要喝浓茶?”
“从小的习惯罢了,没什么其他的。”季暮舒答得简略,看似毫无波澜一般。
接着,季暮舒瞟了一眼李知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接着道:“李兄,这架势,不是家宴吧。”
“为你接风洗尘的。”
季暮舒反复琢磨了这句话,接风洗尘?看似是做足了面子啊,他突然明白了为何右相要叫上这么多的其他人了,这些其他人,可能真是为他打掩护的。
如果右相仅仅只是邀请他有人的话,那可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还会被各种魑魅魍魉给盯上,叫上了一群人,其他人的视线也会因此而分开。
但季暮舒关注的不是这个,上面这些都是能够随便细琢一下就能得知的,季暮舒关注的是,为何右相能够叫到这么多的人。
按道理,左相应该也会要招纳贤士啊,所以这里面的有一部分人应该是会被左相给提前打好招呼的,而左相的人是绝不可能答应右相的宴席邀约的。
而面对这里的这么多人,季暮舒明白了,这左相,应该没有去招纳贤士。
思至此,季暮舒的瞳孔突然瑟缩,捏住酒杯的指尖泛白,在此一瞬,季暮舒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就在此时,右相拿着茶杯缓缓地走了过来,他面像慈祥,笑起来的时候,双眼角的褶子显得他更为憨态可掬,也就是这张脸,经常给人一种错误直觉。
“暮舒啊,我这上好的天赐龙井,你品着如何?”
季暮舒笑笑:“这龙井色泽清爽,味甘但后劲却苦到令人发涩,特别是这一杯浓茶,更是将这江南龙井县的风韵人情融杂在了其中,出自龙井本地的龙井茶,一两值千金,给鄙人这粗人饮了,倒是浪费了。”
话里的意思明显,旁人都能听出季暮舒这话里的回绝之意。
“能让咱们状元郎梦回一场故乡,倒也是不浪费的,这茶能被状元郎给品了,还算是实现了它自己的价值。”
季暮舒是江南龙井人,这人人皆知,右相的这番说辞,倒是充分展现了他的用心。
这便,更让季暮舒下不来台阶了。
“不敢当,其实右相不知道的一个秘密就是,我们龙井人是喝不惯龙井茶的,这龙井——”季暮舒顿了顿,笑道,“过于苦了。”
龙井人喝不惯龙井,本地人按道理是能够习惯本地的特产的,而龙井人喝不惯龙井,也就象征着季暮舒的特殊,他虽出身寒门,却也看不惯这上流的门道,右相稍稍细品这句话就明白了其意。
他细细打量着季暮舒,他突然感觉自己有点读不懂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了。
“其实我觉得吧,这龙井人就更应该珍视这龙井茶,毕竟可是一两值千金呢!”右相又继续打着哑谜,他希望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懂得识时务,懂得利用自身的资源。
季暮舒放下了酒杯,起身掸了掸身上衣袍的褶皱,笑言道:“鄙人谢谢右相的款待了,只是鄙人喝不惯龙井,这是祖祖辈辈留下的根性,鄙人属实难改。”
言罢,季暮舒鞠了一躬,敛声道:“鄙人先行告辞了,驿站离贵府着实太遥远,鄙人害怕来不及在驿站熄灯之前回去了。”
理由解释的清清楚楚,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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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影憧憧,季暮舒仰躺在驿站房间里的湘妃榻上,月光皎洁,月色朦胧,菲菲霭霭,摇摇曳曳,让人看不太清窗外远处之景。
其实在去之前,他是真的想投靠右相的,李知可能才情不够探花之位,但是他也算是真的热忱少年,当时在贡士院的时候,那可是几乎无人知情他是右相之子。
隐瞒尊贵的身份,跟他们这些寒门子弟挤在贡士院一起备考。
说到底,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官宦四海,若是安稳度日倒也不难,但这终归与他的初衷相悖。
香薰的最后一小截燃尽,烟雾在火花崩灭之前,猝然猛蹭,季暮舒挑眉看了眼香炉,他起身朝床边的布包走去,布包里裹着最后一根香薰,屋内的香味散了些,季暮舒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他拿着最后一根香薰面不改色地朝炭火炉走去,点燃了最后一根香薰。
香薰的味道骤然溢散开了,整个房间瞬时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季暮舒找了礼部借来了几本史书,他踱步走到书桌前,伴着昏黄的烛灯,阅了起来。
他是寒门出身,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所以通读一些近期编撰的史书,是他唯一一个最快了解京中局势的办法。
没办法,他是真的很想在京中扎根,不用攀附任何人,那便甚好。
季暮舒盯着眼前的字迹,但这些字迹仿佛突然跳跃起来了,变得逐渐陌生了起来。
眼前的字迹的墨水早已浸干,但季暮舒就仿佛感觉这些字迹变成了画一般。
画上的人眼尾上挑,眉角被朱墨点了一颗红痣。
——是卿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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