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太极殿灯火未熄,王修戈撂下兔毫,正逢外头闹哄哄的,似乎有人闯宫,他轩眉微挑,听得出是益王的动静,让人放他进来。
王素书进来的时候气哄哄的,“皇兄!我听说皇嫂回姬家了?”
王修戈诧异于这个时候老八居然来管他的家事,“你不在你的封地好好呆着,跑到朕面前来插手这件事做什么?”
王素书自来熟地挑了一只高脚凳大马金刀地往他跟前一坐,叉腰道:“就来时碰到了几个下脚货,在那议论皇嫂的不是,我听了气得不过,就出手教训了她们一顿,没想到她们居然告诉我皇后畏罪潜逃?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皇兄,你是不是真的相信,皇嫂是害贵妃小产的凶手?这不可能!”
这自然不可能,王修戈不意外。
但他意外,“你为何如此信任你皇嫂?朕记得,你们亦不过数面之缘。”
“皇兄你忘了?”王素书皱眉,“有一年我不是想害太后跟前的老婆子摔跤,给她一个教训,结果却害皇嫂失足掉进了澄湖里?那会要是没有皇兄及时跳下水救出皇嫂,恐怕皇嫂已经没命了!可是事后皇嫂非但不计较,还专门托人安慰我,教我不要再冲动了。这几年臣弟可一直谨记着,皇嫂温婉贤良,她不是那样的人。”
王修戈微微颔首,“朕知道。”
“你知道?”那王素书就更不明白了,“皇兄你既然知道,那怎么皇嫂负气之下回了娘家呢?你没听朝臣们说嘛,皇后善妒,不堪为国母,酸溜溜的文官说起话来更是能把人气死,我……”
话尚未说完被王修戈打断了,“好了。”
他看向一个劲为姬嫣抱不平的王素书,“朕心里有数。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该为自己操心了?”
王素书说不出话来了,嗫嚅道:“我就是觉得,皇兄你要是婚姻不幸,家宅不宁,那我娶什么妻嘛,有阴影了都……”
“什么?”
“没、没什么。”
王修戈自知他没憋什么好话,吐了口气合上奏折,起身,朝太极殿外走去。
漫天银河闪耀,黑暗中,起伏错落的千万间宫室楼宇寂寞地踊动着。
王素书怪疑地盯着皇兄挺拔修阔的背影,不合时宜地想道,以前皇兄带兵征战的时候,还是意气风发的,不曾想现在当皇帝了,好像身形都没从前那般伟岸了,身上像被什么压着,透不过气来。
“皇兄,”王素书走了上去,“你在想什么?”
王修戈嗓音低沉:“朕在想,东北的战事。理国乃胡人自立,虽还不成气候,但已几番犯我疆域。”
王素书闻之一笑:“皇兄你是担心父皇怪罪你与理国打仗,这回不亲自上战场了,反而输给区区小国?放心好了,主帅是皇嫂的兄长姬弢博发,人家的武艺可不逊于你。”
不但这样打击他,王素书还要拍拍皇兄的肩膀以示安慰。
“姬相还有姬弢,都是有名有姓的人杰,皇嫂有这样的父亲和哥哥,从小到大见过的优秀男子可多了去了,皇兄你还这样气她,她迟早会不喜欢你的哦。”
“……”
王修戈皱了皱眉头。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姬嫣似乎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友人,那个擅长音律的萧家世子。姬家与萧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多年来互有来往。
之前王修戈对萧云回有过一面之缘,他对姬嫣,可不像是金兰之交那么简单。
……
转眼姬嫣回姬家已有些时候了,最初回家中时,叔伯兄弟姊妹全都在场,提到现在姬嫣在朝中的风评,无不扼腕忧愤,誓要与皇家讨个说法,经过姬嫣的几番劝阻,终于缓和下来。
叔伯都不够冷静,姬嫣只愿参考父亲的意愿,待人散尽,姬相单独将姬嫣留在角楼偏厅之中,问她:“呦呦,皇宫内院之中生存,殊为不易,这一点当初太上皇赐婚之时为父就曾告诉过你。你若不愿,父亲就算豁出性命,也不可能让你成为太子妃。我想,只怕太上皇也不得不顾及我姬家面子。这一次,倘若你不肯再回去,父亲便上太极殿,与皇帝论理,让她开释我的女儿。”
是的,父亲其实劝阻过。
但姬嫣没有听劝。
其实姬家的面子,说好听了是千年世家,说难听,内里早已不如百年前,除了父亲尚且在朝中为相,河东老家那边已几乎是一盘散沙。要违抗皇命,代价又岂是泛泛,她不愿让父亲为她牺牲什么。
只是没想到,没过几年,王修戈将潘枝儿带入宫闱,却成了她噩梦的开始。
但即便是这样,她依然不能选择就此留在姬家,那会更让千年家族蒙羞,令父亲在朝中亦受人指点。
姬嫣垂下面容,艰难挤出笑容:“父亲,开释之词,您言重了,女儿没到那个地步,只是最近确实疲惫了,乏了,回家小住一段时间,也算养病,过一两个月便回去了。”
姬嫣在姬家,隔三差五便有人过来慰问她,送好些她从前在闺阁时爱吃的爱用的东西,姬婼更是与她形影不离,在家人无微不至的照拂与陪伴之下,姬嫣早就从那道阴影之中缓过了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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