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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二郎一路上想了很多种绯衣小郎跪地求饶的画面,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绯衣小郎知晓什么叫世家,什么叫大族。

得罪了他们颍川郭氏的人,不会有好结局。

只要他和古家叔叔说明情况,他们必定饶不了他。

郭二捏着拳头愤怒地上前,尚未说出话,影壁后就转出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还有两个年轻儿郎来。

对着那个绯衣小郎行了平礼,喊:“表弟、表哥。”

郭二郎认出来两个年轻儿郎是古家的大小两位郎君,高氏是下贱出身,即便攀上了都督府,娘家也养不出这样气势的郎君。

他们喊那个踹他下马的为“表弟兄”,只可能是古蔺谌和古蔺兰外家的表弟兄。

他是李家的人......

郭二郎霎时面色凝重,大滴大滴的汗从细色瀱(ji)毡帽下淌下来。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宁愿娶她那位庶出的姐妹,也羞于娶他表妹。

他骂古蔺兰不知廉耻。

他说若不是李氏嬢嬢从前与长辈定下婚约,不好反悔,他是万看不上她,现在李氏嬢嬢没了,古家又与陇西李氏断了联系,她不受家里宠爱,与孤女无异,只能任人囚.玩。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突然发难踹他。

他竟然在李家人面前说了那些话,李家人,那可是皇族。

怪不得他看不上颍川郭氏,陇西李氏在前朝也是旧贵,在本朝更是贵中之贵,一个快没落的陇颍川郭氏旁支,他如何看得起。

颍川郭氏是世家,陇西李氏也是世家。

所以他在说“想知道?跟上来瞧瞧不就知晓我是谁”时才那么嚣张。

古家叔叔还叫了他什么?

——少卿大人

少卿,大理寺少卿,连中六元的京安公主李京安之子,圣人的亲表弟,圣人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

被他听到自己当众诋毁古家二娘,怪不得他会当街收拾人。

完了。

彻底完了。

郭二郎恍恍惚惚地回头,看向自己同样惊讶的父亲母亲。

周遗昉彻底忽略古家的人,嘴角上扬,抱臂靠在漆红大门前,绕有兴致地观赏他们几经变化的表情。

古蔺谌下意识觉得他们之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周遗昉埋头嘁笑了一声,鼻尖小红痣愈发妖艳让他看起来像个不折不扣的妖孽。

周遗昉冷峻道:“郭郎现在认到我了吗,瞧郭郎满头大汗,看来摔坏的不是尊臀,而是尊脑袋。”

郭家二郎脸红脖子粗,敢怒不敢言。

这事要怎么才过得去。

郭父气得眼睛通红,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这个混账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蛋!

周遗昉还在那煽风点火,笑道:“颍川郭氏教导出的儿郎,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就是玉石不分,眼神不大好,嘴德也不好。”

“既然如此,也别耽误了二娘子,我看郭氏与二娘子的婚事不如作罢,郭家二郎既然看得上古家大娘子,那便姐姐代妹妹的婚事,也不伤两家和气。”

古道西震惊地看着周遗昉,一句“这恐有不妥”含在嘴里,又想着那是颍川郭氏,即便落魄了也是他们古家腿上泥巴还没抖干净,肚皮里的红苕还没消化完的人家攀登得上的。

两家的婚事还有赖于故去的李氏,是李氏还在的时候定下的,高氏和大娘便是顶了天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门第。

到底是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和女儿。

古道西装哑巴。

至于周遗昉是因为什么发这门子邪火,郭氏在外面说了二娘什么,既然两方都没提,他也就不去计较,不想节外生枝。

反正火烧不到他身上。

古道西这样想,可有人却不这样想。

准儿媳妇从世家贵女教导出的嫡出小娘子,换成勾栏卖酒女出身的小妾教养出的庶出娘子。

这换谁谁接受得了。

郭父咬牙切齿:“周少卿,这是我家与都督先夫人说定好的亲事,你一个外姓,恐怕不该插手吧。”

周遗昉抱着手,看了他一眼,修长身子立正了些,点头认可:“确实。”

郭父神色舒展了许多。

周遗昉话风又一转,懒懒道:“我到底是外姓,陇西李氏那边插手是更合适一些。”

“你!”郭父一口气憋肚子里。

“你这个孽障!”他奈何不了周遗昉,只得拿郭二郎出气,两巴掌扇在郭二郎脸上。

郭二郎捂着脸直往后缩,又是丢脸又是气。

-

古艳娘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没回过神,她死死抓着高氏的手:“娘,真的吗?”

“我真的可以嫁进郭家吗!”

古蔺琛笑道:“真的姐姐,我亲耳听见才偷跑来告诉你的,爹是同意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艳娘欢喜的嘴角一下子坍塌下来。

她不同意这亲事有什么波澜,她一定要嫁到世家里做正头夫人。

她眼里燃起厌恶:“是不是那个假二娘。”

一定是她看不得她好。

那个贪心又爱慕虚荣的女人!

连真的古蔺兰在她面前都不能摆嫡女的谱和她挣,一个假货,哪来的自信能挣她的东西。

古艳娘一把推开面前的弟弟,跑了出去。

-

周遗昉一行人正走到回廊外的小池边,几树花树挡住了他们的身影。

刚走过来回廊那边就传来女子争执的声音。

艳娘在廊下拦住了往前院去的“蔺兰”和她的丫鬟。

“蔺兰”怯怯地看着面前的姐姐,瑟缩道:“姐姐。”

她头上昂贵的头饰暴露在艳娘面前,艳娘是个沉不住气的人。

看着假蔺兰脑袋上璀璨的头面,她更恼火了:“你装给谁看呢!”

“一个苗寨子里出来的烂货,只会勾引男人,真让人恶心!”

假蔺兰弯了弯唇,眼睛注意到花树后晃动而过的衣袂,垫着脚凑到她耳边低声,怯柔柔道:“我一个苗女是烂货,那勾栏里卖酒的高小娘又是什么啊,姐姐?”

她一抹最无辜轻柔的嗓音说出最恶心人的话。

古艳娘鼻翼煽动,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提她生母的出身。

她在古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亲对他们娘仨恩宠满满,就连李氏生的嫡女都要矮她头,被她欺负。

可去了外面,没有一个贵女愿意和她玩。

她们只给古蔺兰发各种宴会的请帖,却不愿意带她一次。

如果她是从李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如果她娘也有李氏的出身就好了。

可她偏偏是从高小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偏偏高艳艳祖祖辈辈都是贱籍,祖上寻不出一个好血统。

艳娘狰狞愤怒地扯下她头上的发饰,连着一小攥沾着血的头发落到地上:“你闭嘴!”

“你就是嫉妒我,你这个毒妇!”

“你不是喜欢这个身份吗,古蔺兰失踪了三个月呵,谁知道这三个月发生了什么。”

“什么第一美人,该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第一.贱.货美人,我告诉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不是你的东西不要肖想,郭郎是我的。”

艳娘愤怒至极,怒火都落在眼前的人身上,掐她,踹她,咬她。

“蔺兰”红着眼睛,发出被欺负的小兽发出的吃痛声。

眼睛余光却落在花树后的人群上。

余光尽头,打头的绯袍动了动,慢悠悠地转出来,正是周遗昉。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缠在一处的两个女人。

发髻歪斜,衣裳扯乱,脖子和露出的手臂上满是抓痕。

“蔺兰”苦苦一笑,求助的眼神望过去。

一时时间都静谧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他该是女娲大神捏土造人时最眷顾的那个。

遥遥望去,绯衣白裤,漆黑眉眼,唇红齿白,挺立鼻尖一点俏生生的红痣,在春光和繁花下晃乱人眼。

他后面跟着一群人,慢慢往她这边过来。

如果,如果能做她的情郎......

“蔺兰”捂着受伤的脖子,一截细细白白的脖子半露不露,欲语还休:“小恩人。”

一句小恩人,引得人无限遐想。

众人眼神隐晦地在她与周遗昉身上扫来扫去。

周遗昉目不斜视,直接漠视她走了过去。

“......”

古蔺兰抓皱了他胸口里衣。

周遗昉不动神色地低头瞟了一眼,很小声道:“你看吧,我说了我不看别的女人的。”

“她脱光了勾引我,我都不会看一眼,我就看你嘛。”

古蔺兰哼了一声,骂他:“你想得美。”

假蔺兰没想到他这么翻脸不认人,明明那天她还给她解围的。

她本来打算接触一下,反正不合适还有一个未婚夫郭二郎,若那天只是心动,那刚刚那一眼,便是一眼万年,她彻底沦陷了。

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以后再没有更好的装可怜让人生怜爱的机会。

“蔺兰”捂着头就要倒下去,歪到他背上。

众人倒了一口凉气。

古艳娘“啪”地上前,打在她背上:“装什么装!”

“艳娘!”

“胡闹!”

一沉着,一无奈,属于古父和古蔺谌的两道男声相继响起。

嚯。

周遗昉整了整衣襟,转过身,让古蔺兰能看到这出难得的好戏。

“你妹妹才回来,今日是庆祝她回家的好日子,你在这里闹什么,你娘是不是把你宠得太没规矩了些。”古道西平日在家是糊涂一些,什么都依着高氏和她的一双儿女。

可在外他还是要脸的。

让别人亲眼看了笑话,在人跟前打他的脸。

古父怒道:“你给我滚回去,你妹妹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平安归来,你还这样侮辱她。”

“来人,将她给我带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艳娘惊讶地瞪大眼睛:“爹爹!”

不敢置信地被人拽着胳膊拖走。

“蔺兰”柔柔低头,拿起软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劝道:“算了吧,父亲,姐姐也不是故意骂我的。”

“她只是一时生气冲动而已。”

“我没有关系。”

压抑的哭声细细传来。

古父难得地迟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乖孩子,我知道你的难处,。”

“蔺兰”摇了摇头,哭道:“不怪姐姐这样想,我听姐姐被匪徒人掳去时,也觉得她会遭遇那些不好的事,好在我的丫头听到声响,连忙把我藏了起来,又不慎摔落山崖,被一户好心的苗族人家收留养伤,这才逃过一劫。”

古蔺谌想到了妹妹,微微动容。

若蔺兰面对这一切,可能连解释都不敢解释,只能任人欺负,不敢反抗。

若她有这个假妹妹的一半,这些年,也不会被欺负成那样。

他犹豫良久,伸出手掌,终于,落在她脑袋上,拍了拍。

“不关你的事,是哥哥没保护好你。”

古蔺兰躲在周遗昉怀里,看着这一切,忽然眼睛就红了,喘不上气来。

他们父女团圆,他们兄妹温馨。

她低头笑了一声,原来是她的问题,原来真的是她的问题。

随便换一个人。

随便一个刚来的人,一个假的蔺兰,都能做的比她好,能比她更讨父兄的疼爱。

拥有她不曾拥有过的温情。

没关系,一点也没关系。

反正......

反正也没有人需要她了。

她也一点不需要他们。

她从来都不需要他们,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如果他们都在她的世界里消失就好了,从来没做过他们的女儿,没做过他的妹妹就好了。

“讨厌,让人讨厌。”她嘴唇蠕动,将头埋进少年暖和的胸膛,细碎的声音被衣服闷闷地捂住。

回想到古蔺谌怜惜的眼神,她死死咬着嘴唇,他看假蔺兰时眼中有温度,他看她时,眼中没有波澜,因为从不在意。

古蔺兰贴着少年巨大的砰砰跳动的心脏,轻轻道:“我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他不是我哥哥,他不配做我哥哥。”

-

父子三人的温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周遗昉无情打断。

他不耐烦地看着三人,狼一样的眼神里满是厌烦和阴寒,他感觉自己心口处的位置湿了。

小花妖在他胸口哭,他们三个不伦不类的假父女假兄妹却在这上演阖家团圆。

他嗓音淡淡,细听还能在声音里面听出寒意:“演够了吗,演够了就走。”

“蔺兰”不好意思地拿出宝石蓝的软帕,细细擦眼泪:“叫小恩公见笑了。”

周遗昉冷嗤了声:“是挺好笑。”

看着她的打扮,皱眉,伸手将额上镶嵌蓝宝石的抹额扯下来,丢红叶怀里:“不要了。”

他这样将厌恶摆在明面上让人难堪,众人一时拿不准他对这个远房表妹的态度。

-

都督府迎女归来,宴席大摆三天,誓要让所有人知道府中二娘子得女娲神眷顾,被好心的苗人救了,辛免于难。

周遗昉看得出古父对这个假蔺兰没有感情,言语间也很生疏,应该是知晓不是自己的女儿。

虽然她和小花妖长得很像,但亲生父亲,还不至于认不出自己的亲女儿。

倒是她那个兄长,古家大郎。

他看得出古蔺谌对假蔺兰不是男女之情,只有兄长对妹妹的怜惜。

他揣测,小花妖在家里,是不是只有这个兄长疼爱她,保护她。

席间,不断有人想过来结交他,和他敬酒,周遗昉都没抬眼。

红叶和青叶站在他两侧,如挡门神一般,用眼神刹退一切妄想靠近的人。

唯有古蔺谌过来时,他伸了伸手,制止了两人瞪圆的眼。

“表弟。”古蔺谌沉静的眼落到面前绯衣少年身上,他观察了很久,这个俊美的少年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谁也不想搭理。

他过来也只是尽一下地主之仪,没想过他在少年面前的待遇会和其它人也有不同。

可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自己靠近。

周遗昉想知道更多关于小花妖的事,他还不知道一会儿回去要怎么哄,只好找她最熟悉的人问一问。

这是她嫡亲的兄长,一母同胞的兄长,应该知道很多吧。

周遗昉漂亮的眼睛抬起来,黑曜石般的眼睛看着他:“小花..古蔺兰喜欢什么,不是那个古蔺兰,真的古蔺兰她喜欢什么。”

古蔺谌身体僵住。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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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还没开始,“蔺兰”就以身体不适回了屋子。

她泡在特殊调制的药水里,静脉里有虫子一般的东西在游动。

小丫鬟捏着帕子给她擦洗脖子上的伤口:“这大娘子下手真重,要是一般人就毁容了,娘子可不要轻易放过她。”

“蔺兰”歪头点了点桌子上放的两个小瓶子:“当然不会,你把这两个蛊虫带出去。”

“蓝色瓶子那个,下到周小郎君身上,白色那个~给我那艳娘好姐姐。”

-

周遗昉被气回了古家准备的院子,他还要在这呆好几天,要戏耍古家的人,自然要离得近了,时时看着才好玩。

他本以为这个家里还有人真心对待小花妖,没想到,那个一母同胞的兄长,也不行。

周遗昉皱着眉:“红叶,你去厨房叫他们做些糕点来,做小巧些,好看些,要甜的。”

红叶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了热乎乎的糕点来。

他将小花妖从怀里小心掏出来,她已经睡着了,鼻尖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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