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半,忽听另一侧岸上有人唤:“璇妹妹,那船上是哪家贵女?”
是男子的声音,温琴心握着船桨,别开脸,没往声音的方向望。
裴璇似乎不太高兴,嗓音有些冷:“今日妹妹邀姐妹们小聚,大哥若要赏花划船,还请改日。”
“璇妹妹怎么好像不欢迎大哥?”岸边亭中,裴硕摇着折扇,假作委屈。
“妹妹为何防着大哥,大哥应当很清楚才是。”裴璇重重把浆杵入水中,丝毫不客气。
温琴心甚至看到她脸上带着嘲讽,裴璇口中的大哥,应当是沐恩侯世子?
岸上之人朗笑几声,没再说什么。
划离那片湖面,温琴心正想着温曦可有回来,便听裴璇冷不丁道:“温姐姐,往后嫁入府中,务必离此人远些,裴硕的心思,还没茅房的恭桶干净。”
显然她是气急,才说出这番不雅的话。
温琴心不太懂,却也没多问,裴璇的善意叮嘱与她关系不大。
毕竟大人不是真心娶她,成亲后,她很快会离开,并不会同侯府中人有太多交集。
回到水榭,温琴心抱着一大捧火红蓼花,和裴璇一道,分赠给贵女们。
“难怪划那么远,原来是采蓼花去的。”贵女含笑接过火红蓼花,又回赠她们一支粉荷。
没人知道她见过裴砚,也没人起疑,裴璇结交的,皆是心思明正的姑娘。
温琴心悄然望一眼裴璇,看不出她同裴砚生得像不像。
这样好的姑娘,竟会是大人的妹妹。
贵女们陆续告辞,温曦却还未回来,温琴心等在水榭中,心中不踏实。
“裴小姐,可否派人去打听一下,我怕曦妹妹在宫中遇着什么事。”温琴心不安地摆弄着花觚中的新荷、红蓼、菖蒲,柔声恳求。
“温姐姐别担心。”裴璇上前,挽住她手臂,笑意明灿,“我让人盯着呢,若有事,会有人回府找我。”
闻言,温琴心悬起的心,稍稍安定。
水榭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继而是一声呼唤:“大小姐,出事了!”
急促的一声唤,将她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裴璇看一眼温琴心,召外面的丫鬟上前:“什么事,长话短说!”
“大小姐,六公主不见了,温家小姐出宫后,径直去了大理寺!”丫鬟气息不稳,语速也急。
温琴心唇瓣翕动,大惊失色,纤手紧紧扶住摆放花觚的高几。
曦妹妹去大理寺做什么?六公主失踪,和曦妹妹有关吗?
“六公主肯定还在宫里。”裴璇面色微凝,略沉吟,拉住温琴心的手,大步往外走,“走,我们先去大理寺。”
侯府离大理寺有些距离,骨碌碌的车辙声,将她的心也碾得发沉。
终于,马车在大理寺衙门前停下。
温琴心扶着珍珠的手,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眼,望见庄肃的门槛内两道身影往外走。
前面一人,穿着同珍珠一样的衣衫,是温家丫鬟的打扮,温曦走在她后面。
“公主。”温曦轻唤。
温琴心这才认出,率先走出来,身穿丫鬟服的,是“失踪”的六公主。
迎面撞见,温琴心知道自己该福身行礼,可上回宫宴,六公主咄咄逼人的情形,恍如昨日,她双腿僵住,有些不听使唤。
六公主看见她,顿住脚步,隔着不远的距离,凝她半晌。
是要怪罪她失礼吗?
温琴心面色发白,悄然捏捏腿侧,略垂首,正要强迫自己行礼,却听到一句:“对不起,温姑娘,本宫向你道歉。”
什么?
温琴心愕然抬首,却见六公主已侧过身,踏上另一辆由玄冥卫看守的马车。
“曦妹妹。”温琴心拉住温曦的手,侧眸向裴璇道谢,“多谢裴小姐!”
裴璇反应不过来,眼神有些呆愣,笑得略显尴尬:“我也没帮上忙,幸好是虚惊一场。往后,温姐姐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目送她走后,天色已不早,彩霞漫天。
温琴心和温曦坐上马车,温曦面色苍白如素,垂眸无声绞动手指,颇有些失魂落魄。
“曦妹妹。”温琴心伸手,给她些许温暖,嗓音轻柔,不带任何压力地问,“今日发生何事?”
车厢内寂静无声,车帘外,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格外热闹。
马车驶过喧闹的街市,外头喧闹声远去,温曦抬眸,眸中噙着泪:“蓁表姐,我今日方知,六公主同我交好,是因为她喜欢我哥。”
她嗓音哽咽,泪水坠下。
耳畔响起六公主那一声道歉,温琴心睫羽微颤,先前,六公主无故厌恶她,又强令她在宫宴献舞,也是因为公主喜欢温旭吗?
可是,温旭早已成亲,又是那样徒有其表的伪君子,哪里值得?
“我入宫去看公主,公主换了衣衫,要我带她出宫,她要亲自去大理寺见我哥。”温曦捏着帕子拭泪,抽噎两声,继续道,“她躲在一旁,让我按她吩咐问我哥。”
“我告诉哥哥,六公主为了救哥哥,被皇后娘娘禁足,请哥哥想办法救救公主。”说着,她话锋一转,泪水涟涟,“可是他不仅不在意,反而说公主没用,白费了他从前的心思。”
温琴心恍然大悟,世上竟有人白衣如仙,却心黑似炭。
从前,温旭一定做过什么事,故意吊着六公主的心思,想利用对方的身份。
可怜六公主第一次心仪的,竟是这种人!
回到内院,她心下仍感慨,想到六公主的道歉,也想到李氏时常哭红的眼眶。
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心口一颤,茫然无措。
六公主是被温旭引诱蒙蔽,可她明知大人只拿她当替身,却在大人面前屡屡失态,又是为何?
珍珠去备水给她沐洗,琉璃立在身侧,替她摘下发间珠翠,指尖触到她耳畔时,忽而动作一滞:“小姐,少了一只耳珰。”
闻声,温琴心微微侧脸,往镜中望望,确实少一只。
“罢了。”温琴心摘下另一侧的耳珰,放回妆奁。
掉在湖里或者水榭都有可能,她总不能请裴璇帮她寻一只小小耳珰。
她懒懒打了个哈欠,嗓音含混,“先沐洗。”
小山水阁,裴砚捏起一枚耳珰,同烟紫色绣玉簪花的丝帕一道,放入锦匣。
耳珰下南珠有花生仁大,静静躺在烟紫色丝帕上,珠辉莹莹,让人无端忆起它坠在佳人耳畔的绮丽风情。
“大人。”青锋进来,递上一只蓝底象牙白团花锦盒。
裴砚接过锦盒,起身往外走。
“大人,外面请罪之人,还请大人示下。”青锋望着他背影,心想他大概忘了,硬着头皮开口。
“先跪着。”裴砚握着锦匣,穿过连绵水声,很快消失于暗夜。
走出屋外,众人面色煞白,眼神殷切,是死是活,好歹给个准话呀。
青锋挠挠头,别开脸。
大人要去找温姑娘,那才是眼下十万火急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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