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腹上带着薄茧,抚过他鬓边的时候,一阵异样的痒,激得他蓦地后退,急声道:“你放开我!”
她倒也当真不与他置气,只垂下手,站起身来。
“本王许你进帐子,不是让你打着我的名号,去多管闲事。”她道,“今天你也看见了,我手底下的兵,不是手软的。下回再惹事挨了打,没人救你。”
崔冉体会着四肢百骸漫上来的疼痛,不由苦笑。
“何须今日才知道,”他低声道,“这一路上,被你们欺辱打骂,视作牲畜,又不是今日头一遭。”
赫连姝的眉头微微一拧,面上平添戾气。
他望着她神色,忽地只觉得好笑。
半日之前,他还打心眼里畏她,觑着她脸色行事,为了活命愿意委屈求全。且他心底里,尚有一分天真的误会,以为北凉人虽都是一般黑,她这个主将却还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她没有让人糟蹋他,还有柳君和崔容。若论治军,倒也算严明。
却原来,不过是为了他们的身份罢了。
他们这些皇宫里出来的男子,被视为掠夺的财宝中的上品,是要完完整整献给北凉的大可汗和贵族的,而那些出身次一些的,便可以随意践踏,任人取乐。
军中的淫风,他们的悲戚,全拜她一人所赐。
“既是我给你惹了事,也不该再留在帐子里。”他垂着头,声音低哑,“让我回外面去吧。”
赫连姝的脸上便写满了压抑的怒气。
“你是在威胁本王?”
“我怎么敢。”他甚至笑了一笑,只是无限苍凉。
面前的人紧紧盯着他,脸绷得吓人,过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声音冰冷。
“本王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洗干净脸,睡到角落里去,明天让军医给你看伤。”
崔冉半仰着脸,双眼无神,像是帐中的灯火,也映不亮他的眸子。他一动不动,只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坚持。
直到她厌恶地背过身去。
“滚。”
崔冉走出大帐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重新飘起了雨。不大,但夹着夜风扑在身上,像是一团无边的冷雾,要将人身上的最后一丝热气也给吞没了。
四下里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多数人都回帐篷里了,只有少数士兵还围坐在火塘边谈笑划拳。
他躲着那些人,走到营地的外沿,拖着疼痛的步伐,寻进白日里见过的那处帐子里去。
里面的人已经七七八八地躺下,都准备入睡了,见了他,躺在口子上的一人愣了一愣,“哟,你怎么……”
起了个头,也没再往下说,但醒着的人都坐起了身来,单瞧着他。
俘虏的帐篷里没有灯烛,他看不清各人的面目,只借着外面微弱月光,看见一个个黑色的半身影子,沉默地立着,皆朝向他。一时间,竟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时,却见一人艰难穿过众人,向他而来,“九哥儿,你怎么样?”
他直到手被崔宜握住,感到那一丝暖意,整个人才像回神了一般。
“放心,我没事。”他道。
一开口,忍不住低咳了几声。原本就有些风寒在,又受了那一顿打,方才在赫连姝的帐子里暖和,还不大显得出,这会儿让冷风一扑,忽地就觉得肺腑里牵着疼。
崔宜忙扶住他,道:“快进来暖暖。”
他也未多想,正要跟着进去,却听里面有人低低在说:“不是都进中军帐里伺候了吗,怎么又让赶回来了。”
他身子一僵,只觉得手上让崔宜捏了一捏,像是无声地在安慰他。
他只道低头捂住耳朵,当做没听见罢了,不料这一句,竟像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层层叠叠的议论声,扑面而来。
有听着像是好心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让打成了这样,真是可怜。”
旁边立即就有人笑:“不是说自己是大帐里的人吗,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哦,‘你们染指了皇女的男人会怎样’。我瞧着,那几个兵倒是没有怎样,仍在逍遥快活,倒是他自己被赶回来了。怕是被打成这样,让人瞧着不中用了,没了兴致吧。”
自然,也有向着他些的,帮着说话,只是显得底气不那样足。
“你们少说几句吧,他再怎么说,也是为了护那孩子才挨的打,何必嘴上这样厉害。”
帐子里暗得很,离得稍远些,谁也看不清谁,人人都像枝头上的夜枭,隐在林间,不论口中发出什么动静,也只将自己掩藏得很好。
崔冉浑身发凉的当口,只觉得崔宜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在抖。
“五哥,我……”
他刚开口,就被骤然打断,崔宜的音调陡然拔高,在夜色里竟显得有些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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