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时的面庞上忽然闪过惊愕和苍白。
林鱼失忆了,确实让他感到些许生分,但他将其解释为记忆丧失带来的隔膜,毕竟无论是谁,一觉醒来发现周围的环境和人都完全陌生,都会动用自我保护机制,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过他认为总体问题不大,林鱼毕竟是他妻子,她爱他,爱得痴迷。记忆会丢失但人没有变,她以前爱他,现在自然也会爱上她。他温温存存努力半个月,即便她依然没有女子恢复记忆,也不至于排斥他……
可他显然错了,面前那双眸子过于剔透,丝毫未被情爱侵染。
荣时的淡然几乎被这双眼睛击穿,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在往自己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她确然忘了一切,甚至忘了爱。
荣时整理好衣襟,垂首的同时收敛了情绪。
“你睡吧。”
他翻身下榻,帮她把帘子重新放好。
林鱼松了口气,看着身边空下的位置,忽然有些怅然。她并不是个忸怩拘谨的性子,这么个周正标致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她应该不会拒绝——除非他做过一些过分的事,看在脸的份上,都无法原谅的那种。
她轻轻扣着枕头上鸳鸯戏水的图案,觉得自己与荣时,这所谓的夫妻之间,必然存在什么隔阂。她能感觉到荣时对她的温柔带着弥补式的迁就。
林鱼轻轻抚摸着枕头,这里似乎还有男人身上浅淡的檀香味儿。她觉得奇怪……梦里的场景虽然旖旎,却不符合她的风格。
她承认,荣时有一副让人想下手想挑逗的好相貌,依着她本来性格,若要出手,定然是要尽兴玩赏,肆意挑弄,必要叫他那从容淡定的面具为她破裂,为她情动,一身冰雪筋骨,为她融化,为她崩塌才算好。
而不是自己躺在那里,被动的由他摆布……
荣时迈步出了萱玉堂,清爽的夜风让他微微发烫的面颊冷却下来,但心头依然浮躁的很。
他一直都认为林鱼是个头脑聪明的人,但这并不影响她肤浅,她醉心现世风月,沉迷红尘色相,痛痛快快的放纵着,快快乐乐的庸俗着。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妻子先对自己施以援手,后对自己扫榻相迎,纯粹是被美色蛊惑。
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林鱼对他的迷恋依然让他不适——仿佛当年女娲神殿里出现了纣王。
他曾经试图教育她,让她从书本,茶艺,佛道中获得更高层次的快乐。
她都学了,但又没完全学。被艺术熏陶着,端庄高雅,但转头看他,依然迷迷瞪瞪。
现在她看着他,眼里的光消失了——人虽瘦弱,眼睛却澄清了,那被他暗暗抵触的迷恋尽数消散。
她如他所愿,从食色的低级趣味中挣脱出来,但他心里却空落落的,塌陷一大片。
她不是升华了,她只是不爱他了。
荣时忽然心口闷痛,这闷痛从林鱼醒来,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开始,悄然滋长月余,此刻终于爆发出来。
他眼前的光影有些模糊,不知多久,模糊的视线里,草色花容又逐渐清晰。
卵青色的天空下隐隐传来碎语。
“……夫人全然忘了三爷,落水前每天都要念几遍,现在竟然不念了,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这是好事,太太一心想让三爷娶顾姑娘,三爷顾及夫人感受,从不应承,现在她什么都忘了,定然不会阻挠。”
“说的也是,你敢跟我赌一把吗?看林鱼这夫人能当到什么时候,听说她今儿去春晖院见太太,就惹得太太很不高兴。”
“与其赌这个,不如赌三爷什么时候有第一房妾,你看夫人现在像能伺候人的样子?”
谑笑到此为止,丫鬟抬头冷不防撞见廊下的人,呼吸一滞,脸色苍白,颤巍巍曲膝行礼:“三爷。”
没人想到荣时会忽然出现在这萱玉堂的走廊上,以前的三爷便是与林鱼同房,也从来都不在这里过夜。他住在萱玉堂后面的竹楼里,等闲不露面。
可现在天已然快亮了,三爷一身风露,竟像是站了一夜。
国公府这位年轻的主子作风极为苛刻,他最厌憎拨嘴弄舌之人,更恨自己私事在旁人唇齿之间翻腾。
荣时逆光站着,冠玉似的脸上一层寒光,雪青色暗云纹长衣,衬着烟雨色宽袍,让他愈发丰神如玉,只是那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大眼望去叫人心底生寒。
丫鬟先是膝盖一软,紧接着垂首避开,准备绕路,然而下一瞬便听到一道断冰切雪的声音。
“拖下去,杖责二十”
他连眼神都没有转过来。
没有求饶声,也没有哭喊声,只有天边的微光晃了一晃,似乎变得更红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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