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天气阴晴不定。周老六家离田垄近,偶尔会有几个扛着锄头的乡民跑进来躲雨,他们卷着裤管坐在敞亮的堂屋里,等雨停的功夫话着家长里短。老六媳妇儿便会热情的送上几碗凉茶消暑。
看见屋里的“小六”姑娘,乡民们不禁打趣几句。
村里谁不笑老六傻呢?
今天被雨赶进来的是浩浩荡荡的放牛小队,这群童子军叽叽喳喳扰的比麻雀还烦。他们个子还没有牛高,人手甩着一根柳枝削成的小棍。
落在最后的是一个牵着水牛的小萝卜头,水牛昂首阔步体格结实,鼻孔上穿着的牛橛子被一个浑身湿透的小童紧握着。
周老六扯着嗓子招呼:“年哥儿,下次要是再淋这么大雨,莫管牛,娃儿先往屋里跑,傻愣愣的木头脑袋,这是“水”牛。”
湖南山区的方言的语调本就平仄起伏,他特意把水字咬了个重音。
小豆丁们人手捧着一个香喷喷的糯米棕笑得人仰马翻,粽子是老六媳妇儿刚蒸出锅的,白胖胖的馅儿还冒着热气儿,鲜甜的棕味满屋飘香。
在里屋摆弄着草编蚱蜢的小妮儿也循着味探出头来。
“你是谁?”放牛小队的豆丁们瞧见了门后的身影,一个胆子大的娃儿先开口。
门后的身影胆小的缩了回去,只能隐约瞧见个影子。
富英婶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她推开门,牵起里屋的小丫头走出来,嘴里热情的介绍道:“瞧瞧我家小六,怕生的很,你们这些小馋猫吃了婶子的粽子,以后玩儿可得捎上她。”
两个小妮儿凑了上去,直白的打量着她。小子们只好奇的扫了一眼,他们更热衷于聚在角落里讨论谁的蛐蛐叫的更响。
一个粽子显然收买不了这些贪吃的小鬼头,周老六卷着烟叶补充道:“你们婶子会的多着呢,酥脆的炸猫耳朵、香喷喷的炒米果子、还有津甜的糖油粑粑......”
小子们听的都嘴馋了,玩蝈蝈之余也不忘应声:“我们肯定带着她玩。”
“婶子,你怎么生出这么大的小妮儿?”
“你叫什么名字?”热心的小伙伴一个个点过去:“这是红妮儿、我叫张芳。”
角落里斗蛐蛐的男孩张芳也没数落下:“大祥,年哥儿,最矮的那个是我弟弟军子。”
小六神色呆愣愣的,她思考的脸憋红了,像隔壁村的傻丫头,是没有人会跟傻丫头玩的。
小豆丁们其实对多一个少一个玩伴并不在意,他们此时想的只有猫耳朵、米果子、糖油粑粑,便找补着话题:“你头发长的又黑又亮,真俊儿。”
当地人烧皂荚水洗头,但头发长了,便容易长出虱子,因此女孩们都留着方便打理的短发。
雨渐渐停了,张芳还意犹未尽的跟小六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其实两人语言不通,大多时候牛头不对马嘴,她的眼神时不时瞟了一眼桌上的果盘。
直到周老六把红漆木桌上最后一个粽子递给张芳,嘴馋的小家伙捧着多得一只的粽子,这才心满意足的撒欢溜走了。
周老六喜欢听花鼓戏,时常哼几句。他哈着气从后厨端着烫手的海碗出来,待冷了些便剥去了叶子,露出圆滚滚的粽馅儿,顺着粽叶飘出的香味儿比方才更浓郁,闻着便生津。不似先前的粽子白净,这只颜色深些,还飘着肉香。
周老六把它串在筷子上,放到小妮儿的碗里。
小六是唯一一个没有吃到粽子的小孩,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滋味从舌尖蔓延到了心头,甜滋滋的像灌满了蜜。
五月五,到端阳。
门插艾,粽子香。
饮黄酒,放纸鸢。
午时水,佩豆娘。
五彩丝缠手足腕,
龙舟下水喜洋洋。
端午节的傍晚,灯芯桥热闹了起来。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来了,大人们零零散散扎堆着,男人们在岸边练习划桨,准备赛龙舟。
小豆丁们聚在一堆,各各手足腕上缠着五彩丝,胸前配着香包,额间点上了一轮朱砂印。
小六比较熟络的朋友只有张芳和红妮儿,富英婶子把她抱过来,走的时候叮嘱张芳多照顾小六儿。张芳倒是答应的好的,可转眼就忘了这号人,她跟着一群小妮儿玩的不亦乐乎。
红妮儿不爱说话,所以没那么好的人缘。
小六的方言进步飞快,她在语言方面很有天赋,于是主动开口:“怎么好久不见你们了?”
每当下雨的时候,小六便开始期待。可盼了好几天,也没有放牛小队的身影。
“我们要上学。”红妮儿说:“可是也许下学期我就不读了,我爹娘说女孩子读书没用的。”
“为什么没用?”小六继续好奇。
“因为上完学还是得放牛呀,而且上学的路太远了,课堂很无聊,比放牛还累。”红妮儿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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