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传家宝
冬至答应一声,和刘云谲一同走出了房门,找了一个偏僻角落,窃窃私语许久,眼看天色暗淡下来,刘云谲的父亲也来喊儿子回家吃饭,两人这才各自回到家中。
父亲冬望拖着一条有些跛的腿,行动却丝毫不慢,麻利的将饭菜端上饭桌,只是身子起起伏伏有些好笑,也有些心酸。他笑着催促着冬至赶快吃饭,还宠溺的给冬至和妻子夹菜,脸上泛着满足的笑意,只是这笑意之下,隐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冬望的腿是如何瘸的,从未跟冬至说过,只知道他第一次来刘家村之时,便是一个瘸子。冬至的母亲刘颖乃是村里公认的美女,当初两人成婚之时便引得许多人嫉恨,婚后虽说流言蜚语少了一些,可还是时不时有人下个绊子,嘴上嘲笑一番。
冬至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自己也是个早产儿,小的时候又黑又瘦,活像个黑皮猴子,没少受小伙伴欺负,若不是刘云谲常常护着冬至,想必他的童年会悲惨许多。不过如今的他,可没有小孩子再敢欺负了。
自从小冬至渐渐懂事起,父子之间的对话便愈发少了起来。冬望小时候读过几年书,算不得腹中锦绣,不会舞文弄墨,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只是经由岁月的沉淀,眼中的光芒越发平静,犹如一眼深井,蕴着看破世事的睿智;冬至又早熟了些,性格里带着些执拗,不像别家的孩子调皮捣蛋,偷鸡摸狗,上蹿下跳。
不需要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准则,父子之间的互动便少了一大半。冬望的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冬至的童年温暖且平淡。
只是那恶毒的隔壁李嫂,经常口无遮拦的“冬瘸子,冬瘸子”的喊着,冬望是个老实人,学不来这种恶毒,常常讪笑着走开。他并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只是努力的维持着笑容,拖着有些不便的瘸腿,勤快的忙活着,不争不抢。冬至总觉得父亲太过软弱,如此一来,父子之间虽然算不上冷漠,却总有一层淡淡的隔膜,渐渐疏离起来。
吃完晚饭,母亲刘颖坐在床边,对着一盏油灯,手拿针线,正在缝制一个巴掌大小的口袋。口袋是羊皮的,略厚的皮子有些干硬,缝制起来并不轻松,那双依然纤细却不再白嫩的手,被粗糙的针线磨得通红发亮,手指上的压痕往往许久才能恢复,趁得这双手更显干枯。
前些天冬至将老道来刘家村收徒的事情跟父母草草说了一些,有些得意地说自己得了一份大机缘,并且打算半年之内出发。因其二人当时在镇上忙活,并不清楚具体如何,冬望沉默的喝了许多酒,其母刘颖虽然未曾说些什么,却是沉默的紧。冬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仿佛听到了一阵阵哭诉之音,和一声声的叹息。
第二天二人并未去镇上,而是找来了刘老九,刘老九便是刘云谲的父亲,如今已然年过六十,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满面的皱纹加上满头的白发,让人不禁感叹时光的飞逝。
刘老九脸上挂着笑容,听着村里人一声声的祝贺,笑的合不拢嘴,尽管他知道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的,却还是礼貌的拱手还礼。反观冬望夫妻二人,则是满面愁容,异常落寞。
刘老九开解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他二人有此机缘,合该闯荡一番才是,男儿志在四方,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等为人父母,莫要成了孩子们的拖累。”
刘颖悄悄抹了一把泪水,小声地说道:“如今世道不平,谁知道那劳什子修仙是真是假?那楚国又在几万里之外,一来一回,怕是要花上十来年。若是去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了。冬至书读的好,又中了秀才,将来科考中举,为官入仕才是正途!”
冬望心中闪过一丝忧虑,显然他也想了许多,反驳道:“为官入仕也未必就是正途,你也说了,如今世道不平。还记得前年的状元郎,一朝高中,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只因得罪了定南候的管家,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在京都长街上活活拖行而死,事后却不疼不痒的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抚恤!这皇家也是冷血的紧,除了皇族之人,其余人等便是连尊严都没有。便是连个侯府奴才,都嚣张跋扈到无人敢惹,当街行凶。十年寒窗,到头来,却连个溜须拍马的奴才都不如,实在令人心寒。”
刘颖也听说过这件事,虽说当时激起了一些读书人的声讨,可是侯府中一名神秘人物,一夜之间摘了三十二颗人头,吊在了城楼之上,从此再无人敢说些什么。可她还是坚持说道:“为官入仕虽说不得皇家器重,却也好过许多人了,总比在这山里强上许多。像是那前些年死去的方庆元,虽说不是什么好人,不也是在威风八面?谨小慎微一些,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冬望叹息一口,说道:“妇人之见!男儿志在四方,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我冬家的子嗣,可以平庸,可以贫苦,甚至可以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却唯独不能给人做奴才!”
刘颖一怔,没想到这个平时老实敦厚的汉子,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有些气结,说道:“反正我不同意去什么楚国,冬至他从来都没出过远门,如今竟然让他去几万里之外寻什么机缘,你别忘了你们冬家是如何流落到此处的!”
冬望有些羞赧,有些激愤,最后却是讪讪说道:“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想来早已平静了,大不了让冬至以后就以‘周正’为名,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老九不清楚二人说的是何事,但清楚他们均是担心此行的安危,于是拍着胸口安慰道:“我家虎子十二岁跟着我打猎,身手不错,箭射的比我好,你家冬至虽然没怎么进过山,但跟着周郎中学了这么多年,想必是有些本事傍身的。虎子对冬至十分佩服,以我家虎子那眼高于顶的样子,没几分真本事断然不会如此。他们二人一路上互相照应,必然能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二位尽管放宽心,我回头再给虎子嘱咐一番,让他照顾着点。”
刘颖听着这话,不知怎的突然心头一酸,又掉下眼泪来。
冬望感激的看了刘老九一眼,默默地又灌了一口酒。
……
刘颖眼见此事已成定局,冬至也是十分执拗,见劝不动,便想着为冬至再做一些事情。她看到了冬至的缘尘令,虽然冬至并没有丢三落四的毛病,却固执的要为冬至缝制一个袋子,以便戴在脖子上。冬至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着这玩意儿实在太难看了。
父亲冬望讲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老掉牙的笑话,笨拙的活跃着气氛。说道“楚国有一个地方名为‘双井’,乃是一个逃难的皇帝经过此处,内急难耐,结果一泡尿呲了俩坑,看着像是两口井眼,就把这个地方的名字给改成了双井。”
这个不好笑的笑话冬望讲了没有十遍也有八遍了,冬至以前还会好奇的问“为什么会有两个坑呢?”,这时冬望便会说“那是因为地是沙土地,一个坑满了,流到了另一个坑里。”。
但冬至今天的心情并不怎么好,附和的笑了两声,嘲讽道:“那这个皇帝身体不怎么好啊,还带分叉的。”
冬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屋中沉默了下来。母亲刘颖将线咬到嘴里,“啪”的一声,将线咬断了,手中拿着缝制好的口袋递给冬至,说道:“你长大了,也聪明,虽然表面上和谁都能和和气气,可是娘知道,你性子其实倔得紧,认定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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