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已是未初时分,弘旿随着永瑆永琰从后山归来,莲筏见了,也引着众人,一同到偏殿用斋。眼看斋饭准备完毕,众人也已入座,忽然,一个小沙弥走到门前,向莲筏道:“禀方丈,外面有位姓孙的施主,托我前来一问,在座各位,可有一位阮施主?孙施主有要紧事,要和阮施主商量。”
阮元听了,不由得心中暗暗一紧,他出门之前,曾和杨吉说过,如果阮荃不见好转,就派人到万寿寺来,让他回去。这时孙星衍前来,十有八九便是为此。而且若阮荃只是如前日般发热不退,遣个寻常仆人过来,也便够了,却如何叫得孙星衍前来?想来阮荃之病,不仅不见好转,只怕还有加重之虞。一时不免忧急,登时起身,向在座各人道:“各人大人、莲筏方丈,在下失礼了。在下家中原有些事未能办妥,想来是越发难办了,眼下只好出去一趟,还请各位见谅。”说完,也等不得众人答应,便匆匆走出,正看到孙星衍在大门前等候。
孙星衍见了阮元,也赶忙迎上道:“伯元,今日我原想着到你府上一叙,不想令夫人告诉我你来了这里。而且,夫人她说……说令爱前几日便得了病,眼看今晨好了些,你才放心过来。可我中午过去时,令爱……令爱已是高烧不起,我看过令爱神色,她面色虚弱已及,只怕……只怕已不是寻常的病症。眼看着夫人在家里,已没了办法,只好请医生去了。你府里那位仆人也和我说,说你出门前约定,令爱若有不测,便即回来。我看令爱样子,只怕夫人一个人是照顾不来了,便……便立刻借了车来这里。伯元,你眼下又待如何?听说今日瑶华道人也在里面,你是要留下,还是提前回去?”
阮元听完孙星衍所言,果然阮荃病症,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当即便恨不得赶将回去。可想着弘旿等人尚在寺中,一时不由得犹豫起来。那彦成正好从后面跟来,道:“伯元,你家中情况,我都和各位说了。各位也都是明事理之人,父慈子孝,乃人伦之大端,我等绝不会强留于你。若是放心不下家里,便回去吧。”
阮元想想,终于下定决心,道:“东甫,今日相助之情,来日小弟必竭力以报。今日只好对不起各位了,还请见谅。渊如,我先行一步,家中之事,还有劳你和各位讲述清楚。” 孙星衍点点头,自是答应了。阮元连忙找到来时坐车,快马加鞭,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扬州会馆。
入得馆内,只见杨吉连忙迎上,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见了阮元,道:“伯元,大夫说了,你从外面进来,一定先把这个戴上。”说着从怀里又取出一块黑布,交到阮元手中。阮元听了,更觉心惊,忙一面系了黑布,一面和杨吉到阮荃屋子里来。
进了屋里,只觉药草气味满屋,阮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江彩和刘文如侧身坐在一旁,看来已是忙了半天了。江彩看阮元回来,轻轻唤了声:“夫子。”阮元却已听出,江彩声音,竟已嘶哑,看她面色时,虽有黑布蒙着,但双目暗淡失神,眼角泪痕显而易见,想是这大半日照顾阮荃,看着阮荃病势加重,已哭得泣不成声。也赶紧过来,抱住了江彩,道:“夫人,是我的不是,明明荃儿病还没好,我却出去了这大半日,让夫人一个人在家,真是万分的对不住……”
杨吉道:“伯元,是我没照顾好荃儿,上午我看荃儿好了不少,又来找我玩球,就陪她玩了一会儿,不想……不想力气使大了,把球拍到了墙上,害荃儿跑了好几步,结果……结果她就倒下了……都是我该死!要是我小心一点,让她好好睡一天,也许就没事了……”
这时医生却道:“你们说的都不对,这位相公,就算你不陪她玩,阮大人,就算你不出门,今日这孩子,也会如你们看到的一样。只因……只因这孩子患的不是寻常风寒,而是痘疾!”
听了这话,阮元、杨吉、江彩、刘文如四人都大惊失色,江彩照料阮荃数日,一直不得安歇,早已疲惫不堪,经此一激,竟然晕了过去。刘文如和江彩名虽主仆,实则与姐妹一般无二,眼看江彩晕倒,也连忙接住江彩,哭道:“小姐!小姐!”可叫了数声,江彩都没有回应。
阮元看着阮荃,果然隐约之间,她脸上已有数个痘印泛起。仔细想想,也明白了为什么医生要让自己一家蒙上黑布,要用药熏过整个屋子。痘疾极易传染,如果自己不顾个人安危,执意到阮荃身旁,只怕自己也会染病。但自己一生之中,并未遇到过如此病症,也听闻痘疾并无良药可医。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问道:“先生,荃儿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也会染上这般恶疾?还有,您看她眼下模样,可有什么办法救她一命?”
医生道:“这痘疾向来捉摸不定,全无根源可寻。若在平日,或许还容易避开,可近几日天气阴晴不定,最是人体虚弱之时,极易被传染上。已往这个时候,染上痘疾的也不在少数。能否躲开,全凭造化。至于救她的办法,这痘疾并无对症之药,我能做的,只是配些增补气血的药出来,让她不致因为痘疾,竟又染上其它病症。不过……”
“大夫,我家眼下不缺钱,即便这药贵些,想来也无妨的。”杨吉立刻补充道。眼看阮元夫妇为了爱女之事,沉痛难以自拔,他毕竟是外人,还能勉强冷静一些。
“阮大人声名我是知道的,我不会开天价骗你们,不是钱的问题。”医生道:“染上这痘疾,若想治愈,其根本在于自身强健,若是自身根底好,便极易痊愈。可反过来,若是病人体质虚弱,便往往难以抵受。方才我已给这孩子诊过脉了,她似是尚未出生之时,就已经带上了一般弱症,可谓先天不足,这一生若是长居江南温暖之地,或许可保无虞。来了这京城,又患上这般恶疾,只怕……”
阮元听了,也不禁想起,江彩初来京城之时,就因为水土不服,连续高烧近一月之久,后来直花了三个月时间才痊愈,那时阮荃已在江彩腹中,只怕那场病也影响到了阮荃。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难过,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看着晕过去的江彩,再看看刘文如,知道二人操持一日,精力消耗远甚于己。也一边从刘文如怀里抱过江彩,一边小声哭泣道:“彩儿,都是我不好,若是当日送你回扬州安胎,或许今日也不会有这般后果……”
正在这时,忽然门房来报:“阮詹事,孙相公过来了,后面还跟了个仆人,不知是哪家的,想问问阮大人,阮姑娘是什么情况。”
阮元无奈,也只好先和杨吉一同走出,和孙星衍简单说明之后,让二人都戴上了黑布。孙星衍道:“中午我出门的时候,还以为令爱只是高烧不退,不想要严重得多。伯元,这位是嘉亲王宫中侍仆,听闻令爱染疾,嘉亲王也自忧心,故而派了他前来,想问问府上是否需要药物,若是需要,嘉亲王可以帮你。”
阮元也问道:“渊如,我早早告退,未能向寺中诸人辞别,现下想来,不免愧疚。瑶华道人、方丈他们可有责怪?”
孙星衍道:“伯元这话也是太谨慎了。东甫没有告诉你吗?我等读圣贤书,知伦常事,怎会因为这个苛责于你?大家都说,若是你家中有所不便,愿意鼎力相助。尤其是嘉亲王,说你和他既出同门,便应有同门之谊,这才让我先带着他过来了。”
阮元叹道:“多谢嘉亲王好意了,只是小女所染,乃是痘疾,只怕便是嘉亲王,也难寻良药。这位通事,想来你是要白跑一趟了,实在过意不去。”
那嘉亲王的侍仆道:“阮大人还请放心,嘉亲王身在宫中,寻些良药对嘉亲王而言,不是难事。这痘疾虽不易治疗,却也并非全无办法。阮大人不如将令爱病症,详细说与我听,待我禀报嘉亲王,再做定夺。不然,小人就这样回去了,嘉亲王必定会责怪小人。”
阮元想想,虽然这件事他也不愿嘉亲王参与,可总不能违了对方一番心意,便把阮荃病症说了给那人听。那侍仆听罢,也即告退。孙星衍倒是自告奋勇,愿意帮阮元分担会馆之事,可是痘疾如何治疗,他也毫无头绪。三个人面面相觑,却没有一点办法。
次日阮元宫中无事,草草将詹事府事宜安顿完毕,便回了家,悉心陪着阮荃。让阮元没想到的是,次日嘉亲王的仆从又一次来到了扬州会馆,还多带了两个下人,每个人都带着一个盒子。
那仆从道:“阮大人,昨日大人之言,小人已向嘉亲王禀明。嘉亲王说,这痘疾难愈,确是事实,可宗室之中,常年以来染痘者不在少数,故而也常有备药。嘉亲王说,天命不可违,但人事不能不尽,所以还是派了小人,来送这些药与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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