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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人,在下也清楚,大人是敢于上言时弊,也尽心于办理实务之人,这一点,在下无比敬服。可是大人不妨想想,若是大人日后有了学生,再出现新的弊政,大人想要悉心查办,可这些学生却唯唯诺诺,不置一语,那大人又该怎么想,这清除弊政之事还能不能办好了?可若是大人的学生,同样也是尽心于查办时弊之人,那么大人再有要事需要上言,学生们也知道大人所言究竟是什么,该怎么做,那清除弊政之事,不就事半功倍了吗?而且若是我等拔擢之人,真是德才兼备的后学,那他们日后无论到哪里,都能念着大人,甚至能帮大人不少忙,您说是不是呢?”阮元继续劝道。

“伯元,我听你这番话,也确实有道理……既然如此,你这先阅第三场的意见,我也不反对了。但这卷子毕竟是你出的题,不如……就还是由你先行阅过,待第三卷阅过了,我这里再看过第一卷,最终所取,也当是三场兼优之人。这偏乎头场,自是积弊,可若是尽数偏于第三场,毕竟国朝科举之制早已定下,也不能欺瞒了天下举人不是?”阮元听着刘权之言语,虽然仍有自保之意,却也同意了他的看法,心中不禁大喜。

“云房,这真是太好了,既然你没有意见,那就这样:从明日起,我和伯元先用三日时间,精选策论优等之人,之后再看过头场。这次若是能取得真才实学之士,对云房而言,也是大功一件啊。”朱珪见刘权之已经松口,也为下一步做好了准备,当然,他说与阮元一同阅卷,也是为了减轻阮元的负担,示意与他共同进退。既然三个主考都再无异议,己未科的阅卷工作,也就有条不紊的开始了。

人才昭代盛,渊薮尽充赢。

鉴别推先辈,师资得老成。

风流归古籍,雷雨莅清盟。

况有文昌气,银河洗甲兵。

这是阮元批阅会试试卷之时所作,阮元得了第三卷后,昼夜不停,一连三日夜对千余长卷悉心精择,每日不过两三个时辰歇息。直至第三日上,阮元经过反复抉择,终于选取了其中二百份文理史事俱皆精通之卷,一时间深感当届考生之中,多有博学治才兼备之人,甚为欣喜,遂写下了此诗。

随后,阮元又与朱珪、刘权之等人一道,仔细阅过四书文,综合三卷作答情况,以第三卷为主,第一二卷辅之,共选取了二百零九名考生。又经一日排名,定下了各人会试名次,便即作榜,公布于礼部之前。

不出阮元、朱珪等人所料,这一科会试,竟一举选出海内名士多人。以《仪礼研究闻名的张惠言,以《尔雅研究闻名的郝懿行,宝应名儒刘台斗,俱在其列。会元所定之人,竟是扬州江都的史致俨,也着实令阮元欣喜。此外,王引之、汤金钊、许宗彦的姓名,也不出意料,一一见于榜上。虽有些对三场策论出题过难而愤愤不平的考生,但看着金榜之上,无数学者名家系数在列,知道即便有所不满,面对这样一篇贡士名单而横加批判,最终只会自取其辱,便也相继散去了。

此次会试,史称“一时朴学高才,搜罗殆尽。”又称“得士如鸿博科,洵空前绝后也。”虽不免有过誉之嫌,却也是有清一代科举中获得极高评价的一次。

而此时之人,或许尚且不知,榜中史致俨、王引之、汤金钊、桂芳、陈寿祺、卢坤、康绍镛、陈中孚、姚文田这些人物,之后都将声名鹊起,成为下一代官场、学林中的栋梁之才。

会试之事,终于渐次办理完毕,阮元也再次回到了家中,阮承信、孔璐华等人见了阮元回来,自也大喜,连忙摆下了宴席为阮元接风。大家听闻阮元这次取士,既取了不少业已成名的海内大儒,又在策论中发现了许多经史时务兼通的后学,也自然为阮元高兴。

听着阮元把这次会试的变化之处详加叙述了一番,阮承信也不禁喜道:“伯元,这次真是辛苦你了,爹爹这一生素来是不喜八股的,觉得考不出真才实学之士。可不想你这一次,竟然寻到了一条解决取士之弊的办法!想来这一榜下来,天下读书人也都该清楚,你是敢选人才,也选得出人才的能臣。这真名士啊,都是有感恩之心的,你也别总说你年轻学浅,旁人若是日后称你做恩师,你便也应着好啦!”一家人看着阮承信都不再拘束,也纷纷笑了起来。

“爹爹,夫子被人称一句老师,也没什么嘛?毕竟在杭州的时候,叫夫子老师的人都不少了。可这次取录贡士,我看着榜里不少人啊,比夫子年纪都大呢,若是和我们相比,都是我们姐妹几个的父辈了。夫子,你却也想个办法吧,雪妹妹今年才十八,可马上啊,就有二十八、三十八的新科进士,要叫她师娘啦!她现在也害怕呢,夫子你倒是也帮帮她呀!”孔璐华想起许宗彦之事,也不禁调笑起阮元来。

“这……若是称师娘不方便,我自叫他们改口便是了。”阮元听着,也是一样的忍俊不禁。又对阮承信道:“其实爹爹也是过誉了,虽然这次把四书文放在了后面批阅,但最后还是要综合三卷内容评定取录与否,所以这八股之弊,孩儿也不能全然废去。”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其实爹爹也看得清楚,若是真想破除科举之弊,哪里有那么容易啊?但有了这个想法,咱们也试着做了,那就是好事!这体制变革之事,也只有循序渐进,方能如愿,却是急不得的。”阮承信也安慰阮元,忽然,他似乎也想起了一些趣事,笑道:“其实璐华她们先前出门时,也托人誊写了你会试出的那些题目回来。哈哈,璐华还一直和我说你天真呢,说会试历来都是头场为重,你这策论出的题再难,也是于事无补。却不想你竟然另出机杼,反而用这策论取出了这许多名士出来!”

说着阮承信也对孔璐华道:“璐华,你以后也不要再说伯元天真了。伯元他确实有些事……是看着天真了些,但他从来都是有办法的啊?或许这人天真一点,还能办出些实事呢。”

“所以说嘛,其实还是夫人太天真了。你说是不是呢,夫人?”阮元也对孔璐华笑道。

“夫子,你是想笑话夫人吗?”阮元却没想到,孔璐华忽然星眸一转,竟似有了主意,嘴角渐渐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道:“那我们这些天真的姐妹倒是有些问题,想问问夫子呢。文如就一直记不住,夫子,你策论里写了一句什么……什么汉刺史六条,是哪六条呀?我们都不知道呢。”

“这题是我出的,我怎会不记得?”阮元笑道:“汉刺史六条,一为豪强以强凌弱,二为郡守聚敛侵凌百姓,三为郡守刑罚苛暴,四为郡守选举,任人唯亲,五为郡守请托他人,六为郡守与豪强朋比为奸。怎么样,夫人,我说得没错吧?”其实阮元所言与《汉书本文仍有出入,但关键之处确是一条不错。

“那……四善二十七最呢?对了,夫子,这题是你出的,你不该不记得的,那二十七最是什么,你可要一条一条的说给我们听呢。”孔璐华笑道。

阮元这才明白,原来妻子最后的杀手锏是在这里。

“四善二十七最嘛……四善所言: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后面二十七最,一曰献可替否,拾遗补阙,为近侍之最;二曰铨衡人物,擢尽才良,为选司之最;三曰扬清激浊,褒贬必当,为考校之最;四曰……夫人,这许多我实在也是记不清了,可这道题我记得,只是需要考生综合古时选举之法,总而论述选士之策即可,也不需要把二十七最都写上啊?”阮元笑道。

“夫子,你平时不是这样教我们的啊?夫子平时是这样说的。”忽然,孔璐华语调一变,竟模仿着阮元声音,句句沉重地说道:“这治学之道,在于实事求是,什么是实事求是呢?先问是什么,再问为什么,最后才是怎么办。正所谓循名责实,一字一词,皆有其本义,譬如仁义性命各字,何为仁?何为义?何为性命?总是要一一弄清了原意,才能说得上圣人之道。不知何为仁而谈论仁义,不知何为理而讲求天理,那便是空谈,那便是误了圣人本意!乃是末流之学!”说着又渐渐转回原声,笑道:“所以啊,夫子让人作答这二十七最,而自己却答不上来,这又是不是末流之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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