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仃岛的事,还有别的办法吗?也罢,既然他们主动出来了,今天我就跟他们把话说个清楚。杨吉,把我们家新买的那盏灯拿给我,我带过去,给他们看一看,让他们也长长见识!”说着,阮元便也去准备衣装舆轿去了。这日下午,阮元一行便即一路出城向西,到了十三行米商聚集之所。
“你等今日聚集于此,我听怡和行的伍总商说,是为了抵制港口外面那些洋船,不准他们卖入洋米,是吗?”阮元方才在几名米商与数十百姓面前坐定,便即向各人问道。
“制台大人所言不错!”其中一个米商看起来对于抵制洋米之事尤为积极,主动站了出来,向阮元道:“洋人这些年来,一直在广州私贩鸦片,荼毒百姓,凡有沾染鸦片者,无不是苦不堪言!既然如此,小人看来,这洋米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万一里面有毒,那不是要害了更多百姓吗?咱们和洋人贸易,洋人却想着用毒物取利,所以依小人之见,咱们不仅应当将这些米船尽数驱逐,就连英吉利和米利坚的商贸,也应该一律断绝!这样下来,就不会有鸦片进入广州了!”
“你觉得,洋人的东西就一概不好,是吗?”阮元一边说着,一边也取了自己带来的西洋铜灯,放在桌上,向那商人问道:“那你可识得此物啊?”
米商一时不知阮元言语之意,不觉无言。
“好,你不知道,我来告诉你吧。”阮元看着铜灯,缓缓向商人解释道:“这是我前些日子,花了一斤白银买下的一盏西洋铜灯,其中不用蜡烛,而是以油引火,外面玻璃罩子干净透明,里面一旦点燃起来,其光芒也是异常洁净,远比我们日用烛火明亮得多!我这些日子夜里用这洋灯,可以为你们担保,这洋灯之火,确是比烛火舒适,我这样说,你还觉得这洋灯没用吗?洋人之物,益于世人者,又并非仅有铜灯一物。洋人的呢羽衣服,高宗皇帝曾赐我一件,我穿了二十年,还能接着用呢。洋人所制最新的望远镜,可以看清月亮上的山岛,洋人所制钟表,其间器具精细,多有我等不能精研之处,洋人所制玻璃窗子,正所谓‘虽然遮眼全无界,可是身在色界中’啊,你们说说,若是东坡先生也能见到西洋这种玻璃窗子,他老人家又会写出多少我所不及的诗句呢?可你们在想什么,因为洋人的鸦片,就要把这些洋物一概拒之门外吗?这不是暴殄天物,又是什么呢?”
“当然,咱们也要清楚,洋人的东西,不是只有洋灯、望远镜、玻璃窗子和呢羽钟表,也有鸦片,这鸦片乃是至毒之物,虽五帝三王以来,其毒最甚者,莫过于鸦片!所以本部堂也一直厉行查办走私鸦片之事,绿营有协助偷漏鸦片之人,我也一律严惩不贷。所以总而言之,洋人的东西,有的是好东西,有的则是贻害无穷,确实是不能一概而论的。那么我们看这些洋物,应该怎么办呢?一律拒之门外吗?我以为不妥,这最为妥善之法,莫过于详加分辨,有用之物,我们留下,自己用。没用,甚至有害之物,我们则要厉行禁止,绝不能使其泛滥!那么话又说回来了,洋米算什么?我们都是食米之人,自然应该清楚,洋米本就是生长在暹罗、越南、小西洋的稻米,和我们中土稻米无非是产地不同,其实乃是同样之物啊?你们若是觉得洋米也是有害之物,那你们再想想,万一洋人真有一日,又把洋米偷漏进来,充作咱们自己的粮食呢?到时候,百姓是不是也会质疑所有的稻米,认为都是冒充的洋米呢?你们都是米商,你们也不愿意看到,日后真的有人反复质问你等,说你等以洋米假冒粤中稻米,毒害百姓吧?”
“可是,这……这洋灯乃是日用之物,洋米却和鸦片一样,是可以食用之物啊?那鸦片吸了之后,人就会萎靡不振,洋米也是……也是要吃的啊?”那米商似乎还是不愿松口。
“是吗?你还是年轻啊?”阮元听着这米商继续质问,也向他笑道:“你若是年轻,那你可能真的不知道,其实乾隆年间,洋人就曾经来广州贩过洋米,这件事十三行和督院都有旧档,你们可以看看,当时有人认为这洋米不好吗?没有啊?如今广州人口日增,粤中稻米不足,我们再行洋米易货之策,其实也不过是将以前曾经传入中国的洋物,再传入一遍罢了。我都说到这里了,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这……阮制台,我们……其实我们也不是真的以为这洋米不好,可是,一旦洋米充溢广州米市,那米价必定要下降许多,这样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另一个米商眼看洋物之辨对阮元无效,也只好说出了真实的担忧。
“这个简单,我以为,你们不会受什么损失。”阮元对于洋米之事自然有着更成熟的思考,当即向他答复道:“洋人米船,一年我估计能来二十多船,这样统算下来,洋米最多三十万石,这样数量的洋米,充溢市场自然不难,可也不会让你等米价下降太多。再说了,你们为什么不看看康雍乾几朝的米价,有今天这么高吗?你们本来就已经多得了不少财利,还以为自己亏本了吗?也罢,你等要是真的以为米价下降,便足以影响你等收益,那到了时候,你们自来我督院说明实情,本部堂会详加查办,若是你们真的亏损严重,本部堂帮你们把粮食卖到粤西、湖南,或者再依原本的市价,支付你等津贴,购米存贮府库,如何?有本部堂这些办法,你们是不会吃亏的。”
“这……那就多谢阮制台了。”后面这位商人看来倒是颇为明悉事理。
而听了阮元这一席话,那些被鼓动而来的百姓,也渐渐打消了疑虑。
道光四年四月之时,西洋米船大规模运载洋米进入广州,阮元则令伍秉鉴等人收购洋米,在广州市场发卖,一时之间,米价果然得到了抑制。而广东的粮食充足,也连带影响了广西,此后一连数年,广西米价也并未上涨。即便两广之地在此后多年里同样遭遇过水旱之灾,却长年没有出现粮荒。
“粤东田少人多,由粤西运米而来,犹不足食。有洋米而可水旱无忧,阮公之泽长矣。”
“粤田少民蕃,向仰米于桂,犹不足,则来越南西贡之输入者,其价仅及内地之半,阮元疏请米粮入口者免税,自是每值米乏,洋米即大集,水旱皆不饥,是事切于民生,故民易感,而史乘纪载罕及之。”
此后之人,对阮元洋米易货之策,亦多有赞誉之言。而阮元眼见两广米足,也自作一诗,曰《西洋米船初到,以表欣慰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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