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刘蘩荣说出这句话,阮常生却吃了一惊,看着眼前儒者,当即问道:“哥哥?这位先生,您可是……如今天下讲治《论语第一人,宝应刘楚桢先生?如此说来,倒是我失敬了啊?”
“哈哈,阮府台,在下不过穷治《论语十几年,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心得罢了,您所谓第一人之语,在下当不起啊?话说回来,我平日也只是读书,这为官治事,倒是一窍不通,如今也是舍妹引荐,方才来了永平,倒是我要请阮府台开恩,收下我这个不成器的腐儒啊?”原来,阮常生眼前这名儒者,便是宝应名儒刘宝楠,他字楚桢,阮常生便以字称之。刘宝楠少时便即精于《论语之学,著有《论语正义一部,有清一代,刘宝楠所著《正义乃是讲治《论语最佳之作,他是刘蘩荣同族表兄,自幼生长于刘台拱家中,是以刘蘩荣对他颇为熟悉,平日便如同亲兄妹一般。
“哪里的话啊?楚桢,有你这样的当世大儒,来我这一个知府门下做幕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好,最近我将永平府中敬胜书院修葺一新,正缺讲学之人呢,你来我幕中,要是无事,便也去那里讲学,岂不方便?还有啊,如今我做了知府,都没什么时间给孩子们讲书了,平日你要是有空,也指点一下我这几个孩子,如何?”阮常生眼看刘宝楠主动来投,哪里会有不满之意?便当即答应了他入幕之事,不仅如此,阮常生还将书院主讲,教子之事也交托给了他。
“能得彬甫兄如此厚待,真是感激不尽啊!”刘宝楠听闻阮常生准许他入幕办事,也当即大喜道。
“哥哥,夫子他说的教子之事,其实也不难的,你别看夫子平日公务繁忙,到了晚上啊,他每天都要指导孩子们读书,以前在京城是这样,现在来了永平还是这样。再说了,就算夫子没空,我还能教他们呢,哥哥就只管把幕中公务,还有书院的事做好,就可以啦!”刘蘩荣听着阮常生之言,生怕兄长过度劳累,竟而染病,便即向他劝慰道。
“哈哈,没关系的,我也向见见我几个外甥呢。彬甫,要是需要我教他们读书,你只管让我过来就好了。”刘宝楠倒是并不在意教书之事,三人眼看阮常生所办公务井井有条,卢龙城内外也是一片和乐,自也欢喜,不觉聊起扬州旧事,直过了小半个时辰。
“劳烦问一下,前面这位大人可是永平阮知府?”不想就在这时,阮常生一行之侧竟有数乘马匹行过,当前一人见到阮常生与刘家兄妹,便主动翻下马来,向阮常生等人问道:“我家大人路过永平,听闻阮知府治郡有方,想要见阮知府一面。”
“你家……大人?”阮常生听着这人言语,却也有些诧异,不想片刻之后,这人身后又是十几乘马前后簇拥而至,居中之人一袭锦袍,额上夏冠竟是红宝石顶珠。待得这乘马行得近时,阮常生方才看清,那人不过四旬开外年纪,面容白皙,气度雍容,身上补服却不是寻常一品大员的仙鹤补子,而是两团方蟒。阮常生看着此人,忽然想起一事,当即上前向那人拜道:“下官永平知府阮常生,见过琦侯。”
“阮知府,快免礼吧。我总督直隶,也走了不少府县了,听了不少你等守令之言,论治郡之才,你阮知府可是直隶第一人啊。”这名官员见了阮常生,也当即下马将他扶起,向他劝勉道。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年初方才改任了直隶总督的琦善,琦善虽在满八旗之中,祖上却是明末东部蒙古贵族恩格德尔,恩格德尔早在努尔哈赤之时,便即率部投奔了当时还叫后金的清朝,是以历代清帝对恩格德尔所属博尔济吉特一家均是厚待有加,一直为这一家族保留了侯爵之位。琦善出于侯爵之家,更兼办事勤勉,早历方面,是以年未及五旬,便即得任总督要职,五旬之下便得列位总督之人,道光一朝也不过琦善与蒋攸铦二人而已。
这时阮常生眼见琦善对自己称赞不已,也只得谦辞道:“琦侯客气了,下官做这永平知府,如今尚不足一年。下官清楚,这短短大半年工夫,就算下官做得再好,也决计说不上直隶第一的。”
“阮知府这是哪里的话?我做这直隶总督以来,也走了好几个州府了,你永平府境况如何,难道我看不出来吗?”琦善也向阮常生笑道:“你这永平府之状,在我所见州府之中,是最好的,我以前在山东也做过巡抚,那边道府之人,我看也没有能胜过你之人啊?我来这卢龙城之前,在附近也问过不少百姓,都说你到了这永平府,不过半年时间,下吏再不敢苛索百姓,城中书院,学子汲汲求教,断案之事,从未见一人称冤,方才还听人说呢,你在滦河之上设立新制,不让渡船之人勒索行商,这都是善政啊?实不相瞒,我初任直省之时,做得就是河南按察使,那一年正好是令尊,如今的云贵阮制台做河南巡抚,阮制台治事之风,我至今不能忘怀,如今看阮知府为官之道,真是得令尊真传啊?”
“琦侯这话……这话实在是客气了。下官少年之时,便自得家父教诲,出任知府,自然要以利民除弊为要,下官愚钝,与家父相比,所学不过十之一二,如今治事,亦多繁难之处,却不敢自称善治的。”阮常生只好再次谦虚道。
“阮知府,这善政与否,其实不全在于你心中所念,还要看百姓所感,也要看其他府县的作为嘛。”琦善却是格外看重阮常生,眼看他再三谦辞,便直接向他言道:“我也知道,如今道府要职,得人之处,只怕不多,但既然如此,我更要拔擢你等实干之才。阮知府,我说句实话,你的办事才能,若是一生只囿于知府之位,我看太可惜了。正好,如今我保定府的清河道出缺,既然你为官一载,永平已然大治,那再留你做这个知府,就是大材小用了,我这就向皇上保荐,迁你改任清河道,主管保定府之事,你看如何?”
“琦侯,这……下官可不敢当啊?”阮常生自然清楚,琦善所言清河道,是直隶七道中仅次于京畿霸昌道的关要之处,下辖二府五州,职权可要高出知府许多。尽管清河道本身只是正四品,但只要阮常生在清河道任上再出佳绩,不过一二年,多半便可改迁藩臬,主持一省政事。而阮常生本是大臣之子,荫监出仕,论出身其实不如正途进士,原本也没想过自己会在短短一年之内得到提拔,这时听闻琦善赏识,也只得推辞道:“下官……下官历任道府,毕竟只有一年,论资历,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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