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元,实不相瞒,如今我也看得清楚,朝廷之中,敢于任事之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卢荫溥却也叹道:“四年前英和因为宝华峪的事,被遣戍齐齐哈尔,三年前蒋攸铦因为黄玉林的事,被罢官归京,结果死在路上,这些事,我看背后可都有曹振镛啊?不说别人了,康绍镛是你的学生吧?两年前做湖南巡抚,我听说编练渔船,疏浚水道,还开垦了不少新田,就这样,却被御史弹劾任内废弛,后来竟因此被罢了官。说实话,我与他们关系不深,他们升迁也好,贬谪也罢,我本无需在意,但若是从你的角度看,这些人和你之间,关系都不错吧?”
“是吗……”阮元自然也清楚康绍镛之事,可是那时他也不过有所疑惑,这时听卢荫溥之言,才隐约发现,曹振镛的许多作为,看似有理有据,却要么就是影响了自己的旧友学生,要么便是针对了十三年前,万柳堂之会时的那些总督,而自己的升迁之路也是一波三折,李鸿宾资历才望均不及自己,却能先行得到拔擢,若不是李鸿宾罢官,朝中除自己外已无可堪相位之人,这个协办大学士什么时候能够轮到自己,却也难说了。而康绍镛罢官之后,也在次年病故,未能得到更多重用。
“不过……或许刚才那些话,是十年前我就该告诉你的。如今看来,曹振镛啊……”卢荫溥看着阮元若有所思,却也向他补充道:“不说别的,仁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庆太保和董太保,后来年纪也不小了,仁宗皇帝自癸酉一事之后,便即让庆太保致仕,董太保也不再常任军机处。其实那个时候,庆太保和董太保论年纪,还不如今日的曹振镛呢。哈哈,如今曹振镛所受恩遇,却是仁宗皇帝那个时候,所有人想得到,也决计得不到的了。伯元,曹振镛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可你以后竟会如何,我……我还是不知道啊?如今你我骤然相遇,我这里也别无长物,就先祝你日后平安顺遂吧。”
“多谢南石兄了。”阮元听着卢荫溥之言,自也渐渐清楚,曹振镛虽是首席军机大臣,可有了这样的地位,曹振镛便果然可以说一不二了吗?显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眼看天色已渐黄昏,阮元便也告别了卢荫溥父女,自行准备北上了。至此,嘉庆末年两位枢廷重臣托津和卢荫溥,便彻底退出了朝堂,两年之后,早已致仕的托津在家中病逝,终年八十一岁,谥曰文定。而卢荫溥南归德州之后,也安度了六年隐居生活方才过世,终年八十岁,谥曰文肃。二人虽不得道光重用,却依然得以善终。
而对于这次北上的阮元而言,需要告别之人,尚不只卢荫溥这个旧日对手。二月之末,阮元入京,便即得知,此时罢官居家的那彦成,已然重病垂危,阮元大惊之下,也只得在安顿之后,便即前往那彦成宅邸探视。
看到这时的那彦成已是双目黯然,面容衰迈,再无当年二人贡院初见之时那种风采,阮元心中也是难过不已,便也向那彦成问道:“东甫兄,上次见你到现在,也不过四年工夫,你却为何成了这个样子啊?你当年又何苦执意驱逐浩罕商人,非要落个不快呢?”
“伯元,你没去过新疆,那边的事你不知道,他们这些言官御史,军机处大臣也都不知道,但我知道。若说仁宗皇帝之际,我三次遭先帝贬谪,乃是自取其咎,那这一次,我……我不认为我错了,那玉素甫的事,不过是早一日和晚一日的区别罢了。可是我对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反正浩罕如今已然大乱,再无犯边可能,只怕以后我这件事,也就要盖棺定论了啊?”那彦成回想着先前旧事,也不觉向阮元叹息道。
这件事阮元和那彦成也都清楚,就在道光十年,那彦成回到新疆之后,想着道光虽然在驱逐浩罕商人一事上有所犹豫,但还是继续让自己担任钦差大臣,办理新疆事务,而自己通过多年对浩罕的交往,也确信浩罕绝不会轻易向清王朝屈服,进而对往来边境的商人无不严加防范,最终那彦成认定浩罕商人之中有暗自打探军事情报之人,便即将浩罕所有商人全部驱逐出境。
而此后浩罕果然以此为借口,把国中军队借给了当时还在浩罕境内的张格尔之兄玉素甫,玉素甫遂在道光十年秋天再次犯边,史称玉素甫之役,道光听闻边境有警,也只好再次派出长龄挥师西进救援伊犁,玉素甫素无才略,又不及张格尔悍勇,只是听说长龄大军逼近,便即逃遁,玉素甫之役便也如此结束。而此役之后,浩罕的外强中干也被周边邻国所知,浩罕之西的布哈拉汗国趁机进攻浩罕,与浩罕爆发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争,浩罕忙于和布哈拉汗国交战,遂无力再犯新疆。就这样,新疆地区又获得了将近二十年的太平,至于下一次战乱,就不是此时的阮元和那彦成所能预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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