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中堂,看起来您想要的,是这样的卷子,是吗?”不想就在此时,曹振镛的声音突然又在阮元身后响起,阮元回头看时,只见曹振镛果然取了一册试卷在手,那本试卷也已经被打开,自己面前的一张试卷,字迹密密麻麻,而且第一页之后的第二页,显然也已被足够的墨迹覆盖,显然此人策论内容要比一般考生多了至少三成。看试卷上的标记,乃是“成”字第二十一号,阮元之前做过一次会试主考,对于考场尚有一定印象,“成”字考场所坐的考生,一般便是安徽籍。
再看此人文句,只看得半页,阮元便即认定,这张试卷乃是俞正燮所作无疑。
“曹太傅,这篇策论你为何不早拿来给我看过?我看此人文句详瞻,分明便是一篇上佳策论,曹太傅为何要放到现在,才让我看到呢?难道说……”阮元看着这份试卷,上面应答之言虽多,可是批语寥寥,便也清楚,曹振镛多半没有取录俞正燮之意。
“不错,这篇文章,依老夫之见,理当裁汰!”曹振镛看着那份试卷,当即对阮元道:“这个举人,成字二十一号是吗?此人三场试卷都在这里,要不然阮中堂也都看看吧,他四书文言语怪诞,策论文字繁琐,正是下乘之作,阮中堂,您该不会因为此人策论做得比旁人多,就想着取录此人吧?”说着,曹振镛也从一旁找了“成”字考棚所有前两场的试卷,一并放在阮元面前。
阮元翻开头场试卷,却也看得清楚,这个成字二十一号考生的四书文试卷之下,只有一个“荐”字,依笔迹而言,就是自己所书。
“曹太傅,您方才说此人言语怪诞,文字繁琐,是吗?”阮元一边看着眼前的三场试卷,一边也渐渐清楚,这些试卷就是俞正燮作答无疑,而俞正燮所作之言,也自是内容详尽,颇有见地。看到最后,阮元再无疑虑,当即向其余众考官言道:“我却认为不然,我看此人之作,头场、二场的四书五经文,并无不合八股比对之处,其中言辞,亦皆精当,尤其这第三场的策论,这位举人所有题目,一一答对无遗,而且旁征博引,凡《白虎通义、《文献通考以至于《二十四史内容掌故,俱皆详实有据,如此文作,怎得称之为言语怪诞,文字繁琐?又或者说,即便他言语偶有繁琐之处,又怎能仅因其言语不够精当,便即将他黜落?曹太傅,您若是有您的道理,那我洗耳恭听,请曹太傅赐教!”
那清安、恩铭、贾桢、徐广缙等人听着阮元质问曹振镛,一时也都愣在当地,竟无一人能够上前应答。各人中亦有与汤金钊、王引之诸人相熟者,清楚阮元取士用人之法,与曹振镛大相径庭,二人同时出任主考,少不了要在个别考生取录之事上有所争执。这时阮元主动依俞正燮所答试卷质疑曹振镛,便是正式向曹振镛宣战了。
“既然阮中堂执意要问,那老夫便帮阮中堂看看吧。”曹振镛自也清楚阮元来意,当即翻开了头场的四书文试卷,指着其中一句向阮元问道:“阮中堂且看一看,这‘凡所见,而能知其色,凡所嗅,而能识其味,凡所实践,而能穷万物之理。’不知阮中堂如何看待这般文句,其中道理,又是什么呢?”
“这个自不难解。”阮元清楚,这句话应该是俞正燮为了解释“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一句,所使用的排比释义之法,便即向曹振镛言道:“此句源自休宁戴东原先生《孟子字义疏证之言,东原先生认为,万物之理,便如同观色品味一般,见到万物,方知万物之色,闻到气味,方知香甜甘苦,万物之理也是如此,需得了解万物,有所实践,方能了解万物的事理。这学生如此言语,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新奇之论,不过是转述东原先生遗教罢了,就算没什么出彩的地方,总也不算怪诞吧?”
“阮中堂,这戴震所言求理之法,与程朱之至论,可是大相径庭啊?”不想曹振镛竟也向他驳道:“依程朱至论,天理本在人心之中,人有所实践,是为了以实践自省,将心中被蒙昧的天理昭然粲明。可戴震之意,却是人心中并无天理,所谓天理,全在外观万物之所得,在天理存于何处这个问题上,戴震与程朱乃是截然相反的啊?国朝科试,四书皆主程朱章句,这天理之言,自然也要循程朱遗意,用戴震的言论来反对程朱,在如此会试之上,不就是怪诞之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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