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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四人看着漫山遍野的火红枫叶,却也是颇为惬意,一时之间只顾欣赏风景,竟也渐渐忘了文孚退隐之事。还是文孚走到一半,忽然想起致仕一事来,也向后面的三老笑道:“伯元、芝轩、定九,你们看,今日咱们还能一同赏枫,也着实安闲啊。我虽然不在内阁,也不在军机处了,但以后总也是在京中闲居,要是还有机会,咱们还可以再来一次西山嘛?唉,我这个军机大臣……其实我心里清楚,我并非决事之才,若是有个主持大局之人在前,我在后襄助,或许办起事能方便些。可要我事事做主,我真是没那个能耐啊。若是我这一走,你们还能多一些决事的机会,那其实是好事啊?”

“秋潭兄,您这样说就太客气了。”阮元也向文孚陪笑道:“我这些年虽然不在京城,可秋潭兄的事还是听说过一些的,秋潭兄在军机处办事,总也是以大局为重,力求稳妥,就算功绩不多,总也没什么过错,至少如今天下,也尚属太平嘛?”

“伯元,我也知道,这天下之间,其实问题并不少,若是一味溺于太平,却也不对。可是……可是我终是才疏学浅,实在没个根治天下时弊的法子啊。”文孚也向阮元笑道:“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你啊,伯元,你无论在广东,还是在云南,都能够有所作为,兴利除弊,至少你在的地方,朝廷里大家都放心,肯定是形势太平,百姓安乐之处嘛?只可惜你没有进军机处,若是进了,有些事或许你有办法。可又能怎么样呢?国朝久任督抚之人,无一人能够久值枢廷,尹文端公如是,蒋砺堂也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没能进军机处,竟是幸事,还是不幸呢?”

“文中堂,阮中堂从来遇事都有主见,在外面办事多了,自然有决事之法,若是他能在军机处帮我们一二,可能各省上奏的这些问题,能解决不少呢。怎么能说阮中堂就一定不适合在军机处办事啊?”王鼎似乎对于文孚之言颇为不服。

“定九,你这就是想当然了,我也是看以前的经验嘛?罢了,伯元,你能不能入枢廷的事,我以前也跟他们商量过,总是没个定论,你也不要在意了。更何况……”文孚看着阮元登山行路,一直需要手杖支撑,便也劝慰阮元道:“若说五年前倒也罢了,如今你这个样子,只负责坐镇内阁,对你身子也好啊?朝会、秋审,虽然耗时不多,可总也能够让你一同参与,只去办朝廷里最为关要的大事,这样你才能支持下来啊?”到了道光中期,乾清门、勤政殿的“御门听政”已经越来越少,平均一年下来,大概也只有十次左右,大多数朝廷政务,都通过军机处和引见制度加以解决。但道光一向勤勉,平日即便是道府官员自直省入觐,也可以及时引见,保证君臣之间的有效沟通,所以大规模的朝会有无,却已是无关紧要了。

“秋潭兄,朝廷里下一任领班军机,可是定下来了?芝轩和定九,一个官品更高,一个资历更老,他二人竟是谁能做这个领班军机大臣呢?”阮元又向文孚问道。

“这个嘛……我倒是觉得,穆鹤舫穆中堂,可能更容易做这个领班枢臣吧?”文孚沉思片刻,却向阮元如此答道。

鹤舫是穆彰阿的字,阮元自然清楚。只是听了文孚之言,阮元却也有些沉默,似乎对于穆彰阿履历出身仍有疑问。

眼看阮元不解,文孚便也向他解释道:“伯元,你是不是想着,穆中堂在如今军机处里排名最末,却要如何做这个领班啊?其实这件事也并不难理解,我如今致仕,大学士之职已经定了,就由穆中堂接任,这样品级之上,穆中堂便也超过了定九,芝轩去年才进军机处,虽然担任大学士更早,可资历不占优啊?如此看来,这个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不是非他穆鹤舫莫属了吗?”

“多谢秋潭兄赐教了,只是……我毕竟在外任官也有些年头了,穆中堂我记得是道光七年才进了军机处,他办事才干如何,我就不清楚了。”阮元也只好向文孚陪笑道。

“伯元,我在军机处也有些时日了,这些事我还是清楚的。”潘世恩见阮元不解,只好向他说道:“穆中堂如今虽然在军机处里排名最末,但我看起来,皇上还是想重用他的,他是旗人,也是进士出身,和我一样是点翰林,入六部,这样做官上来的。年纪嘛,和皇上一样大,比我和王中堂都年轻了十岁,皇上看他尚属年富力强,重用于他,也便在情理之中了。办事嘛……这些年穆中堂也曾去江南审过盗案,龙泉峪吉地是他监修,听说也尚属尽心,因为他是进士,所以和其他旗人宰相不一样,他也经常主持乡试。只是……要说决事之才,我还看不出来,如今穆中堂在军机处位次最末,有些事也不应该由他来办,可这一下子,要把他从末位提升到领班,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啊?”

“芝轩,阮中堂,说实话,我并不看好他穆彰阿做这个领班。”王鼎也在一旁沉思道:“先前曹振镛做领班的时候,凡事不务大体,唯求苛察,唯以兢兢文法为要务,我居中操持,像海运的事,陶澍在江南更革盐务的事,都还能办一些。他穆彰阿呢?这些事他何曾办过?说是挑帘子军机,可曹振镛和文中堂年事已高,他看不出来吗?既然如此,他为何不早做准备呢?所以我看啊,以后的军机处,也未必就要比如今更好啊?”

“好啦,定九,你还是这个直脾气,今日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不是来赏枫的嘛?”文孚眼看将要致仕,却已经对枢廷之事渐渐不以为意,看着一旁尚属丰茂的几棵枫树,也不觉对三人叹道:“再说了,就算我致仕归家,你们还能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以后……以后还有多少时日,能够一同来西山赏枫呢?去年富中堂去了,伯元,就在你回来前一个月,松筠松大人也去了,再加上托津,唉……无论以前政见如何,咱们那一代的老人,这也剩的不多了啊?听说你嘉庆四年那些学生,都有不少已经不在了,可是真的?”

原来,就在阮元归京之前,阮元的旧友松筠也以八旗都统之职在京中过世,谥曰文清,终年八十二岁。眼看松筠和富俊都相继离自己而去,嘉庆初年所识同僚,此时尚在人世的,已是屈指可数了。而阮元在嘉庆四年取录诸进士,此时也只剩下汤金钊、史致俨、贵庆、白镕、毛谟等寥寥数人尚在人世,想到这里,阮元一时间也只觉心中酸涩,竟迟迟不能言语。

“文中堂,你多说这些做什么呢?人生一世,总也和这枫树一般,有个落叶凋零的时候啊?既然凋零之事不能避免,又何必以凋零为念,感事伤怀呢?”潘世恩却也对阮元劝道:“不过伯元啊,就这一生而言,我也羡慕你啊?我虽然早得卿贰之位,可后来为了尽孝,整整十年居家无所作为。你历任九省,所在必有治绩,天下间不知多少百姓,因为你做了那里督抚,才能安享太平治世,这样说来,你这一生,可比我光彩多了。就像这些红叶,虽说已经渐渐凋落下来了,可是它们能以如此殷红之状在人世上走得一回,却也不枉了啊?”

“芝轩此言,实不敢当啊。”阮元也向潘世恩谦辞道。

“好啦,咱们也多走走,多看看这些红叶,或许再过几日,这样的盛景,就见不到了呢。”文孚也向三人笑道,各人便即一路赏枫,一路渐渐下山归京了。

漫天凋落的红叶,仍在不停起舞。

文孚致仕之后六年,在家中平安去世,终年七十八岁,谥曰文敬。而文孚致仕之后,道光也果然将穆彰阿补授为大学士,并让他成为了新一任领班军机大臣。此时四名大学士便是长龄、阮元、潘世恩和穆彰阿,琦善加授协办大学士,与王鼎同为协揆,但琦善本职仍为直隶总督。眼看军机处只剩下穆彰阿、潘世恩、王鼎三人,道光也将刑部侍郎赵盛奎,工部侍郎赛尚阿补任为军机大臣,保证军机处有足够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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