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旧人的离去并不会因为感叹而停止,就在阮元归京之后两天,一封讣告便送到了蝶梦园中。卢坤终因久病不治,于一个月前在广州督院病逝,阮元看到卢坤死讯,也不禁难过了半日。
当然,入京为官的日子,也并非只有旧人别离之苦。这一日阮元也收到了湖湘会馆送来一封书信,上面言及陶澍在江宁已经听闻阮元兴学之功,同样认为当世书院大多拘泥于科举之学,无益实用,希望在江宁兴办全新的书院。正好俞正燮也已经进入了陶澍幕府,是以陶澍一边请俞正燮南下杭州,考察诂经精舍,一边陶澍也嘱托已然入京赶考的左宗棠与胡林翼,向阮元致信求教学海堂定制之事。阮元对左胡二人印象自也不错,想着若是能指点二人一二,或许江宁也会建立与学海堂一样的书院,便即答允了二人之请。
只是回想着二人书信中的部分言语,阮元却也有些莞尔,见到左胡二人之后,阮元便也向二人说道:“季高、润芝,你二人受陶总制之托,来问我学海堂定制之事,我看来自然欣喜,只是你们书信之内所言,有许多并非实情啊?你们先是写到,诂经精舍垂列杭州三十余年,可我离任浙江巡抚之后,诂经精舍一度停办了二十年,还是海帆中丞替我重建,方有了今日精舍。学海堂呢?按你们书信之语,就只是学习训诂考据的地方吗?我在学海堂设有专课之制,经史诗文皆可研习,天算地理之道,若是感兴趣的,自也可以向学长求教,若是你们只把学海堂看做专研训诂考据的地方,那你们真是小看了学海堂啊?”
“阮中堂见谅,我二人俱是湖湘出身,考中举人以后便即北上,是以粤东之事,我二人并不清楚。想着中堂所建书院应是如此,我们便这般在书信中写上了。如今听中堂赐教,方知学海堂另有天地,是我二人孤陋寡闻了。”左宗棠也向阮元致歉道。
“应是如此,便是如此吗?也是我念着你二人终是为了陶总制兴学一事来信问我,若是我的学生给我写这种错误百出的书信,我早就把他拒之门外了。”阮元自然对于自己办学一事颇为自得,不愿二人出现事实错误,想到这里,却也向二人问道:“不过我看你们,倒是觉得你二人早有预料,无论这书信中内容是否有误,这一趟我都回来的,你们倒是很相信我嘛?”
“阮中堂,实不相瞒,咱们这湖湘会馆之内,如今还有个同乡入京应考的举人,是我们将中堂样貌告知于他,他方才告诉我们,中堂从面相上看,就是爱惜后学,乐于提拔后进之人,所以即便我们跟中堂只是一面之缘,中堂也会再来见我们一次的。”胡林翼这时却向阮元笑道,一边说着,一边也向后院招呼道:“伯涵,你也别在那边背书了,快些过来,你也来见见阮中堂吧。”
过得半晌,阮元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年轻人已经走到了院门之前,向阮元拜道:“见过阮中堂,后学湘乡曾子城,草字伯涵,今日能亲眼得见阮中堂之面,实是后学之幸。”
“那边那位举人,是叫……曾子城吗?”阮元看向那曾子城时,却也隐隐有些诧异,眼看此人样貌,确实与常人大异,双目做三角之状,棱角分明,神态颇为质朴,可双目之中,却渐有精光泛出,想来别有一番精明。面前的左宗棠是沉稳之余,兼有几分傲气,胡林翼神采过人,却也颇具才气,二人气度,已是当世青年举人中所罕见,这曾子城之状却又与二人不同,甚至隐约之间,阮元竟然多了一个念头,或许左宗棠和胡林翼,日后在这曾子城面前,也只得甘居僚属罢了。
“你且过来,听他二人方才之言,你是……听他们讲过面相之后,方才以为我能够前来?这般异能,我为官快五十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呢。”阮元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似乎也不敢相信真的有人可以凭借所谓面相,便即断定他人行止。
“回阮中堂,后学也不过是胡乱揣测罢了,只是……”那曾子城看到阮元真实样貌,却也多了几分羡慕之情,向阮元道:“后学今日得见阮中堂真容,实乃不胜之喜。中堂是至福之人,一生皆可安享太平,即便偶有兵祸,中堂亦能避而去之。朝廷能以中堂为宰相,足见朝廷有得人之明。”
这番话说得出来,阮元确也有些讶异,因为上一个能够说他“有福”的人,正是四十五年前的乾隆。
“是吗,看你样子,确也不似作伪。所以,你也是江宁陶总制下属的幕僚,和他二人一并前来京城参加明年会试,是吗?”阮元也向曾子城问道。
“阮中堂,伯涵就是湘乡的一个普通举人,家里几代务农,方出了他父亲一个秀才,后来又有了余钱供他读书,我们也是上一次会试同住湖湘会馆,方才认识的。”胡林翼也向阮元解释道,只是看着曾子城模样,胡林翼却也有些好笑,不由得向他打趣道:“不过伯涵啊,看你这背书的样子,我倒是纳闷了,你说你这看面相,看一个准一个,你应该很聪明才对啊?怎么转过年就要考试了,你却还在这里背书呢?这些东西对于你而言,应该早就滚瓜烂熟了才是啊?”
“这……润芝兄,我……我不是怕自己记不住嘛?”曾子城也向胡林翼笑道。
“你这个人啊,我看就是太紧张了,上一次会试方才落第。这再过一个月就是道光十六年了,按我的办法,早就不读书了。你那《二十三史呢?你不是还说每天要读十页吗?你在这儿反反复复的背那几句话,什么时候有空去看那十页史书啊?”胡林翼却是不依不饶,继续向曾子城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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