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史?”阮元听到这几个字,却也有了兴趣,清代正史素有“二十四史”之名,但其中的《旧五代史是邵晋涵所辑录,原本已佚,是以许多书肆售书,便不将《旧五代史列入,其它各部加在一起,便是二十三史了。念及读史之事,阮元也向曾子城问道:“二十三史若是完整的一部,少说也要摆满半个书架啊?你入京赶考,也带着这些书吗?”
“回阮中堂,后学……后学确实都带着。”不想这曾子城对于《二十三史竟是格外看重,向阮元道:“后学出身务农之家,家里藏书不多,湖南全省也只有岳麓书院多有藏书,后学先前应举,也自知读书太少,不能和江南的同学相比。是以去年落第归家时,便即在江宁府买下了一套《二十三史,想着若是每日读上十页,定然会有进益,此后再入京城,便也一直带了过来。”
“每日读十页,你这办法,倒是……”阮元自幼便由父亲教授《资治通鉴,自己对史书也颇有兴趣,是以从来不会苛求每日读书之数,只是随心所至,若要歇息,便即放上书签,日后再有闲暇就继续阅读,这种每日强行规定读书页数之法,虽然也可以使学识日渐增益,却未免有些苛刻。想着曾子城还要准备会试,便也向他劝道:“伯涵,求学之法,在于不拘一格,你如今在京应举,行路不便,若是只备下一部《资治通鉴,也自有十八史之用。还有,润芝方才说得也对,若是一直背书,未免有些拘执,却也要旁通各类经典,方能在应举时从容不迫,你且去寻一部《仪礼亦或《公羊再看一看,说不定能够触类旁通呢?”
“谢阮中堂赐教,只是……学生所背乃是程朱正注,这《二十三史亦是高宗皇帝钦定之书,想来还是要先巩固根基,再行旁征博引,方为读书正道啊?”曾子城却有着自己的想法。
“这……”阮元一时却也无言以对,不知这曾子城为何明明颇具才智,却一直自我设限,不似自己少年时读书那般通达。或许确如胡林翼所言,曾子诚出身实属寒微,不能和江南书香世家相比,而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寒门子弟,步入士林之后,一时间也难以完全融入,是以他们往往会格外标榜最为“正确”的那些观念,这样才更容易被士林接受。
“阮中堂,是后学们疏忽了,您看,咱们今日请您前来,本来是为了听您讲论学海堂定制之事的,怎么伯涵一来,您还跟他聊上了?”这时倒是左宗棠想起了最为关键的书院一事,也向曾子城道:“伯涵,你也过来听听,阮中堂昔年在广州建立学海堂,如今仍是学人辈出之地,你不是也想着以后若是有了机会,要回湘乡也建一所书院吗?或许你听了阮中堂之言,还能有些进益呢。”
“好啊,那我就给你们讲讲学海堂定立章程的事吧。”阮元看着三人都愿意听自己讲论学海堂旧事,自也多了几分兴致,便即言道:“学海堂昔年创立,第一件要事便是筹措经费,像学海堂这样的书院,是我等督抚大吏自创,若是没有足够的经费来源,纵使一时兴盛,终究不是长久之策。筹措经费主要有两个办法,一是大吏募捐,此后交由商人生息。二是筹措学田,以田间地租所入补贴学校开支不足……”
“阮中堂,后学先前听见一件大事,是有关先前两广总督卢敏肃卢大人的,不知中堂可否知悉?”胡林翼听阮元说起学海堂,却忽然想起来卢坤,这时他已被道光加赐谥号敏肃,便即向阮元问道。
“不知是哪件事?”阮元也向他问道。
“是……鸦片驰禁之事。”胡林翼见阮元似乎依然不知,便也解释道:“后学和季高入京之时,便即听闻两广卢敏肃公,病笃之际向皇上上了一份遗折,那上奏中言道,如今鸦片在广州势难再禁,是以朝廷最好的办法,乃是开放鸦片之禁,同时让海内诸省自行栽种鸦片,抵御洋烟,不知此事中堂可有耳闻?”
“什么……驰禁?!厚山他……敏肃公他怎么会向皇上上奏这样的事呢?”阮元听了胡林翼之言,却也大惊问道:“润芝,你说的事,我在朝廷之中并无耳闻,而且禁烟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敏肃公在广州的时候,对鸦片一直是严加查办,从不留情的啊?如今他染病故去,却为何……为何要将自己督粤之时所为,尽数颠倒了呢?”原来,卢坤所上《粤士私议仅为奏折之中的附片,并不在正文之中,道光看过附片,便即认为所谓驰禁之言,其实只是少数广东士人的一种私下言论,不成气候,也无需在意,便即在如常批复了奏折正文之后,将附片原样送还卢坤。这一番上疏试探,并未引起道光注意。
“是啊,润芝,我看阮中堂说得确实不错,这鸦片烟流毒天下,别说广州了,就算是那江宁府,就算是这四九城,里面多少人抽烟抽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如此毒物,天下读书人只恨不能严加禁止,却为何还要驰禁呢?我想,无论敏肃公生前作何念想,总之阮中堂都不知道这件事,那应该是皇上也没同意,皇上都不同意,这什么驰禁之言,便即听听,也就过去了。”左宗棠听说阮元并不知卢坤有所谓“驰禁”之言,便即揣测道。
“季高,如今之势,不是卢敏肃公一人之言可以遏止了,是朝廷之中,我听说也有人有了驰禁之念,眼看敏肃公上疏无果,或许……或许他们就要闻风而动了!”胡林翼也向各人说道:“前几日我在茶馆里喝茶,就听见几个广东举子在一起商量这件事。看样子,敏肃公的上疏皇上并未公之于天下,可是广州那边的风声,早就到了京城了。他们还说,朝廷里至少有几个京卿,是愿意支持驰禁之论的,只等时机成熟,他们就会上疏请皇上议决此事。这样说来,敏肃公有没有上疏皇上,皇上是何答复,那都不重要了。阮中堂,朝中竟是何人有此等念想,准备上疏驰禁呢?”
“这……我回京不过数月,驰禁之事,确是不清楚了,可是……”阮元听着各人说起驰禁之言,心中也自是疑惑重重,鸦片至毒,至少官场之中,当是人所共知,可如今却有人宁愿违背常识,也试图改变旧有的严禁鸦片之令,其中深意,又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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