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以为许太常方才所言‘办不动’,不仅不是他弛禁的理由,更是在包庇府县奸吏,纵容直省那些因循苟且的督抚守令!”这时又有一人出班奏道,乃是江南道御史袁玉麟,只听他向道光上言道:“皇上有敬天爱民之德,可是为何如今天下之间,对朝廷依然多有怨言,不就是因为官吏因循,不肯认真办事吗?可每次百姓士人问起那些因循之辈,他们的回答就只有三个字:办不动!那许太常,您所言办不动,究竟是真办不动,还是在为那些直省的庸劣之辈找借口?!更何况臣认为,鸦片弛禁,是朝廷自惑是非之举,其弊有三,鸦片之禁乃是祖宗旧制,皇上毫无道理便即更改旧制,是在告诉天下,祖宗之法,没有任何理由就可以随意变更,此弊一也。弛禁小民而严禁官兵,是半禁半驰,一法两用,如此,朝廷又如何向天下人做出表率?此弊二也,国家征收钱粮、关税、盐课,是因为如此诸端,千百年来皆当征税,鸦片征税,道理何在?告诉天下百姓,朝廷可以毫无缘由的开征赋税吗?其弊三也。还有,许太常,方才许御史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若是鸦片果然弛禁,洋人执意以现银换鸦片,你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
“若是洋人执意以银易货,也不是没有办法。弛禁之后,请皇上准各地百姓自行栽种罂粟、炼制鸦片,若是国内鸦片充足,那海内百姓,自然不会再去吸食洋人的鸦片,洋人鸦片卖不出去,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就不会再卖鸦片了。”许乃济向道光言道,只是他此言一出,也是全场大哗,许多卿贰重臣,纷纷闻之变色,即便是百官中立于最前列的阮元,心中也是一惊。如果许乃济弛禁之言果然得到施行,那就意味着,不仅自己在广州厉行禁烟之举彻底成为了无用功,就连自己在云南查禁罂粟的努力,也将一夜之间付诸东流,这样的结果,自己又如何能够认同?
果然,前排朝臣尚未出言,袁玉麟便即向道光言道:“皇上,许太常之言,臣以为乃是根绝天朝元气之举,绝不可行!皇上,百姓从来皆有逐利之心,若是果然连栽种罂粟都可以不加禁止,那百姓会怎么做?同一亩地,栽种罂粟的收入远高于米麦,那百姓只会把原先耕种米麦之地,悉数改为种植罂粟之场!如今生齿日繁,百姓困于生计者本就不少,若是再有许多百姓连粮食都不愿意种了,那十年、二十年后的粮价,要高到何等地步?!到时候,只怕百姓交困之下,便会揭竿而起,届时国朝将再无宁日!是以对罂粟栽种,若是不加严禁,便是自绝国本!更何况,若是越来越多的百姓吸食鸦片,那只怕官员兵丁之中,吸食之人也会越来越多,到那个时候,许太常以为还能禁绝官兵士子吸烟吗?那个时候,许太常是不是又要说,禁止官兵士子吸食鸦片这件事,朝廷办不动了,所以他们的禁令,也要一并废了呢?还有,若是果真依你许太常之言开禁,那一旦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皇上又想重申旧日禁令,那皇上,各位大人,你们觉得到了那个时候,重走回头路,还来得及吗?已经不可能了!许太常,若是弛禁之后,天下疲弊日甚一日,你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你敢在这里就立下保证,弛禁之后,果然就是利大于弊吗?!”
“皇上,臣以为许太常所言弛禁之言,究其根本,乃是亡国之论,绝不可行!”鸿胪寺卿黄爵滋也出班言道:“海外诸国,有受鸦片之害者,有不受鸦片之害者,其兴亡大端,一目了然。南洋之中,有一国名为咬留巴,该国之人,原本与世无争,可西洋红毛人来了咬留巴之后,便劝诱他们吸食鸦片,咬留巴人不知有异,便即吸食,结果二十年后,百姓尽数废弛,再无一战之力,红毛人当即发兵,旬日间便将咬留巴灭国,由此可见,鸦片泛滥,最终的结果就是亡国!但海外的日本国,臣听闻至今未受鸦片之害,此事也不难解,天朝鸦片大多来自英吉利,而日本从来就不许英吉利商人前往日本贸易!此外,虽偶有西洋人可以前往日本,日本也只让他们居住在长崎一港,不得随意进入内地,西洋人下船之后,就必须踩踏长崎港口的十字架,以示前来绝无传教之意。日本奉行此法百年,从无鸦片之祸,如此说来,朝廷应该怎么做,难道各位大人还不清楚吗?皇上,臣斗胆进言,此后对于英吉利,朝廷应当明示禁烟之令,不许英吉利再有走私鸦片的船只进入南海,若是英吉利不遵天朝令旨,那就是他们自取其咎,应当断绝一切同英吉利的贸易往来,彻底将他们逐出天朝!而许太常所言弛禁之法,臣以为,只会让咬留巴亡国之祸,重现于我大清朝啊!”
黄爵滋所言咬留巴,一名噶喇巴,从彼时地理图册来看,指的是清中叶就已经被荷兰占据的印度尼西亚爪哇岛。其实鸦片在清朝泛滥之前,爪哇就已经成了荷兰的殖民地,与贩卖鸦片似乎关系不大。但道光中叶,许多言事之人对鸦片泛滥愤恨不已,为了劝道光厉行禁烟,他们宁愿相信“咬留巴鸦片亡国”的故事真实存在,所以久而久之,这个故事竟然成了京城内外士子中一个最为常见的反面典型。一时间群臣听到鸦片亡国之事,也是议论不止,紧接着,便有越来越多支持黄爵滋的言官,开始出班奏对:
“皇上,臣以为许太常之议绝不可行,所谓利不百,不变法,许太常之言,大多是一厢情愿之辞,未必便能实收其利,而弛禁之害,却是显而易见,这样的变革之议,臣不敢认同。”另一位言官陈庆镛也上言道。
“皇上,许太常之言,说白了就是在包庇那些因循无为的贪官庸吏,在包庇那些纵容鸦片流入中原的奸商!”御史朱琦也上奏道光道:“鸦片之所以难禁,臣以为无非两件事,如今法度,臣看来仍是在宽纵那些走私鸦片之人,而天下直省,尤其是两广没有能臣,不能使法度雷厉风行。奸民眼看违法惩处不多,各府县吏员执法也不过应声依违,他们怎么会产生畏惧之心?更兼鸦片乃是巨利,他们自然会铤而走险,许太常不思治本之策,却反而声称弛禁有利,在上,视朝廷纲纪、天朝威仪为无物,在下,实为不恤百姓,唯求一己私利之法,如此弛禁之言,臣以为绝不可行!”
“皇上,臣听闻如今天下,一年外流的白银,有一千万两之多,就算按照许太常的说法,收取鸦片税,那又能收得多少?少说一年下来,不还是会有六七百万两白银流失吗?那许太常进言弛禁,又能有什么用呢?”给事中常大淳向道光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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