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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命常风廷杖国舅(五千字)

蒋冕凝视着常风离去的背影。

有种人,天生自带浩然正气,从不屈服,从不胆怯。

蒋冕就是这种人。

蒋冕,祖籍广西,生于云南玉溪,在玉溪度过了他的童年、少年时光。

他跟大明的许许多多名臣一样,从小就是神童。

成化十三年,十五岁的他回原籍广西参加乡试,高中解元。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

命运似乎有意磨炼这个春风得意的少年。

接下来三次会试,他都名落孙山。

直到成化二十三年春,他二十五岁的时候,第四次来到了京城参加会试。

时值万贵妃薨。成化帝甚至有废当年春闱之意。

幸好太子朱祐樘据理力争,让春闱会试正常开考。

蒋冕这才得以参加会试,杏榜拔贡,金榜连登二甲第十一名(全国第十四)。

这样的名次,加上长得宝相庄严。他入选翰林院庶吉士行列。一条康庄大道在等着他。

然而,他遇到了一个问题。

他蹩脚的云南口音十分晦涩难懂。跟翰林院的夫子们交流都成问题。

学好普通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这条真理真的是横贯古今。

为了学好北方官话。弘治二年他竟主动要求调往都察院担任巡城御史。

巡城御史整天在街面上转悠,可以接触众多土生土长的京城百姓,纠正自己的口音。

作为都察院一百一十名御史之一,蒋冕谈不上多出众。

他只是默默做好自己的本职。监督好南城兵马司,管好鱼龙混杂的南城治安。

几个月前,张家、周家用棍棒赶跑了猫腚眼儿街上的商贩。本来他打算替百姓伸张正义,跟外戚争一争。

然而,一百多名商贩,无一人敢作证或状告两家外戚。

没有苦主,也就不成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写折子风闻言事参劾两家。然而折子却石沉大海。

今日,他终于抓住了飞扬跋扈的两家外戚的把柄。他绝不会屈服。

因为他内心保留着做人最基本的良知。

大明的读书人做了官,大部分就不是人了。对官员来说,做人的基本良知是个稀罕物。

蒋冕属于心怀良知的濒危珍稀动物,官场大熊猫。

蒋冕打定了主意:邪不胜正,今日定要争个对错!

常风回到了乾清宫,告知弘治帝,蒋冕拒绝释放一侯二伯。

弘治帝这回没有摔罄,也没有龙啸。他知道自己理亏。

他心里也委屈啊:朕即位八年零四个月,无一日懈怠政务。早朝、午朝、大小经筵、夜批奏折至子时。累得像一条狗。

朕以宽仁待人,善纳谏言,从善如流,爱护天下百姓。

怎么看,朕都是难得的好皇帝。

朕付出了那么多。今日仅仅想保护朕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的家人都不成嘛?

你蒋冕何苦抓着朕的小辫子不放?

常风成了弘治大皇帝和七品巡城御史蒋冕之间的传声筒。

弘治帝吩咐常风:“这样吧。你再去给蒋冕传两道旨意。第一道旨意,朕升他为刑部山东清吏司郎中。”

“第二道旨意,放掉张鹤龄、张延龄、周彧。”

常风心领神会:皇上这是要拿官位换外戚。

他再次离开乾清宫大殿,回到了南城兵马司大牢。

宣旨完毕。蒋冕再次抗旨。

蒋冕义正言辞的说:“皇帝以官位诱惑臣子,这不是对待忠臣的态度,这是对待盗贼的态度。”

“难道皇帝要让臣子将朝廷法度当成可以出卖的货品嘛?”

常风一怔。蒋冕说的很对,他无法反驳。

常风朝着蒋冕一拱手:“那我再回乾清宫回话。”

常风这个锦衣卫大掌柜在皇帝和七品御史之间跑断腿,其实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弘治朝政治风气的开明。

若换了成化帝,恐怕早就让厂卫的家奴强行抓御史、救外戚了。

蒋冕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更别提跟皇帝有来有回的说理。

常风今日第三次来到了乾清宫大殿,将蒋冕的话复述给了弘治帝。

弘治帝听后沉默不言。

今日在乾清宫内的李广忍不住了:“常风,你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直接把蒋冕抓了,把牢门砸开不就结了嘛?”

“这些年,皇上交待给伱那么多大差事,你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

“万安、刘吉都不是你的对手。今日你却拿一个七品御史没有办法?”

“除非你不想替皇上办这件差!刚当了左同知难道你就忘了根本?”

“锦衣卫的根本在宫里!不在御史言官那里!”

弘治帝望向了常风,虽还是没说话,眼神却透露出想让常风回答李广的问题。

常风无奈,只得跪地叩首:“禀皇上。您曾多次说过,锦衣卫不但要严惩奸臣,还要庇佑忠臣。”

“臣不敢抓一个秉公执法的铁面御史!那样既违背圣训,又会玷污皇上的名声!”

弘治帝叹了口气:“难道要朕亲去南城兵马司,祈求蒋冕嘛?”

李广道:“皇上,常风不肯办事,老奴愿办事!老奴这就去南城兵马司,救三位国舅!”

弘治帝沉默不言。此刻的沉默便是默许。

李广出得乾清宫,点了一百名小宦官,气势汹汹赶往南城兵马司。

蒋冕再刚直不阿,也只有一人、一刀。真要是百名宦官围殴他,他绝对不是对手。

李广打得一手好算盘:我这一百个徒子徒孙,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御史还不是手拿把钻?

救下张鹤龄兄弟、周彧,可以在皇上、皇后、太皇太后三人面前卖好!

简直就是拉屎摘瓜逮蚂蚱,一举三得!

常风那厮聪明一世,今日却糊涂的像头猪。讨好皇上、皇后、太皇太后的机会他不要。白白便宜了我!

想到此,李广得意的笑出了声。

他赶到了南城兵马司,看到蒋冕坐在椅子上,手中持刀。

李广冷笑一声:“呵,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眼就能望到底!”

“为了博取一个忠名,竟让皇上下不来台!常风不敢动你,我李广敢动你!”

蒋冕站起了身:“那就踏着我的尸体,打开牢门吧!”

李广一声令下:“孩儿们,给我上!”

一百多宦官一拥而上。其中领头的名叫谷大用,是司礼监的监丞。

谷大用反应极快,双手抓住了蒋冕持刀的手腕。另外两名小宦官夺了蒋冕的刀。

蒋冕以一敌百,面无惧色。

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两百手?

顷刻间他便被按倒在地。宦官们的小拳拳,接连不断的捶在他的身上。

蒋冕被捶得口吐鲜血,依旧高呼:“朝廷法度不容亵渎!”

就在此时,兵马司内响起了一声暴喝:“住手!”

中气十足的喊声,出自老天官马文升!

不光马文升来了。

内阁首辅徐溥来了,次辅刘健来了;刘大夏、李东阳、谢迁来了;杨廷和也来了。

满朝有良知的官员全来了!浩浩荡荡足有两百人。

这些年,官员们早就看不惯牢里那三个外戚界的泥石流横行不法。

奈何弘治帝待他们如心肝宝贝。官员们知道他们是弘治帝不可触碰的逆鳞,一直对他们的不法情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巡城御史蒋冕抓了三位国舅的消息传到马文升等人耳朵里。马文升感慨:“我等一品大员,还赶不上蒋冕一个七品御史!”

于是老马召集了同僚们,赶来南城兵马司大牢,与蒋冕并肩看守牢门。

宦官只听宫里的命令。马文升让宦官们住手,他们连鸟都不鸟。

马文升撸起了袖子,攥紧了沙包般的拳头:“看来今日你们要逼我以德服人!”

老马是带兵的文官出身,崇尚以武立德。

马文升的至交王恕敢打镇守太监。

老马继承了老王的光荣传统。敢打宫里的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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