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漏声响起的时候,一鸡小心觑了一眼坐在御案后的年轻人。
“他”正在看一本折子。
乾清宫的暖阁并不像从前那般寂静,外面的正殿里,御前女官高婉心正带着女官们整理着案卷,偶尔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御案上的茶在一刻之前就不再冒热气了。
一鸡小心将茶盏端起来,打算将里面偏凉的茶水换了热的。
“这茶不用倒。”
一只手径直从一鸡手中将茶盏端走,一鸡的目光跟着看过去,就看见皇爷将茶盏里温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暖阁里的地龙燥热,温凉的茶倒是更好些。”
“奴婢这就去找两个青瓷瓮摆在暖阁里可好?”
“不用那么麻烦。”沈时晴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一旁,“在多宝格上养两盆水仙,品种不必多好,去外面花市上寻两盆单瓣水仙,盆器也不必金贵,找两个椭圆的青花瓮,摆几块鹅卵石就好。”
如今的皇爷好素雅,且品味极高,宫中各处挂着的名家字画、金石拓本,甚至青铜玩器上的铭文都能说得一二,偶尔还会指点他们这些太监宫女收拾屋子,如何摆设、如何配色都极有章法。
从前的皇爷从来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喜好各种奢华玩器,宝石必须要多,珍珠务必要大织锦务必要多……
目光从如今雅致非凡的暖阁中扫过,一鸡将腰又躬得深了些:
“皇爷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当。”
“你办事我一贯放心何况这等小事。”
看着一鸡给自己的杯中续上了茶,她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下:“那伍崇民还在锦衣卫的掌握之中?”
“回皇爷,正是,借口要防备刺客再来,一直派人盯着。”
“这些天都没有异动?”
“回皇爷,伍崇民几次派人想和要害施新梅的白家联络,都被锦衣卫拦下了,此外,伍崇民有个小妾,一直想要做衣裳。”
“那家衣服铺子可查过了?”
“已经将铺子上下所有人都拘起来细细查问过了,倒是没什么异常之处。又查了常去那铺子的熟客。”
一鸡从身上取了几张薄薄的纸出来:“一共七十多家,每一家的往来干系,也都查了出来。”
沈时晴拿过来看了一眼,眸光在几行字上凝滞了片刻。
“这个孙家,从前是宁安伯府的家仆。”
“回皇爷,正是。”
一鸡低着头仔细盘算,伍崇民小妾常去的绸缎庄子也是鼓楼大街上的老字号了,要不是陛下一直在盯着此事,锦衣卫也不会花了大气力将每一家在三个月内来过的客人都查了个清楚。
燕京城里达官显贵云集,要说富贵,这孙家自然算不上。
如今的皇爷在盯着的,是孙家身后的宁安伯府。
“伍家不必一直盯着了。”听见皇爷这么说,一鸡抬起了头。….
“一个失了臂膀的千户,哪里用锦衣卫这般看重?连官身都保不住的废物罢了。”
四目相对,一鸡又连忙将头低下。
“是,皇爷,奴婢一定将此事做好。”
进了网的鸟会装死,得让它以为这网子上有窟窿,它才会挣扎。
一鸡再次将腰深深地弯下来。
“朕记得昨天四鼠传信说今日沈氏要过堂?”
“回皇爷的话,正是,看看时辰,应该已经开始了。”
“嗯。女官们可去旁听了。”
“已经去了。”
“好。”沈时晴又拿起了一本奏折。
一鸡思索片刻,小
心地说:“皇爷,此次三司会审,刑部的卓侍郎只怕……要不奴婢去吩咐一声?免得沈娘子受了委屈。”
“你是觉得卓生泉刻薄重名,善钻营而不恤民。”沈时晴笑了笑,垂眸看着眼前的奏折,说话的声音像是在敲打被北风吹过的玉磬。
“既然让这样的人爬上了刑部侍郎的位置,自然是要用他的。”
“是,奴婢多言。”
冷汗一点点从脑袋后面流下来,钻进了衣领。
一鸡站在御案旁,听陛下慢悠悠地说:
“利刃,谁都喜欢,唯独被利刃所伤之人,方知其中之痛。”
又是一声漏响。
沈时晴拿起了一旁的朱笔,在奏折上画了个叉。
“自己铸出来的利刃,自然也要自己亲手折了才有意思。”
“姑娘的名声,这下算是折了。”
隔着一道门帘,阿池能清楚地听见自家姑娘是怎么骂人的,她两眼一黑,差点儿昏过去。
图南扶住了她。
阿池攥着她的袖子,好一阵儿才缓过了一口气。
“咱们姑娘辱骂刑部侍郎,以后、以后……”
“先过了此关才有以后。”
图南说着话,又与站在自己身侧的一个女子互看了一眼。
那女子开口,轻声说:“要不是被逼急了,咱们姑娘是何等温善之人。”
似泣似叹,听得人好不伤心。
她这么说,阿池更难过了,膝盖一软差点儿就要倒在她的怀里:
“垂云姐姐,咱们姑娘的命怎么这么苦呀!”
那女子拍了拍阿池的肩膀,再没说话。
大堂之上,赵肃睿横眉冷对一众男人。
三个审问之人面色各异,石问策只是小有惊诧,可说到底他走南闯北多年,更难听的也听过,只是惊叹着沈家侄女真是爆炭性子。
杜非秦抬起一只手,用袖子遮住了脸。
唯独卓生泉,一张脸涨的紫中发黑,显然是被气到了极处。
“来人呀!将这以下犯上、辱骂朝廷命官的犯妇沈氏!给我打!打!骂五品以上命官,杖八十!打!”
左右衙役互相看看,又看向了这察院里真正说的算的石问策。
就见石问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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