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绵延,落下的雨丝打湿了胡表真苍白的发,他亦步亦趋地拄着拐杖,而就这时,突然一纸油伞遮在他的头顶,挡下了漫天细雨。
胡表真气躁地挥手,不耐烦地说:“老夫说了不要伞,你——”
他这一手袖袍甩在身后,而他身后站着的竟不是老仆役。
而是陈金裘。
“公事公了,在屋里论公事,老大人与晚辈为上下司。”陈金裘恭敬地将伞递出大半替胡表真遮雨,旋即绽着真诚的笑,“现下为私,晚辈为长辈撑伞,胡老大人,学生金裘送你出府。”
胡表真怔怔地看着陈金裘,望着他那被雨打湿的肩头,那些雨痕令他忆起当年陈丘生的模样,还有那一句。
“学生为大人撑伞,大人且慢行。”
胡表真似感慨地哑了声,随即重复当年回答陈丘生的话:“如此甚好,此道,你我便同行吧。”
陈金裘接过胡表真递来的拐杖,转而交给老仆役,旋即他小心翼翼地扶着胡表真,一老一少,脚踏着青石地,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廷尉左右辅两人见此,忽地相视彼此,都是露齿轻笑起来,随即一人微摆湿漉漉的袖袍,一人抬袖虚引,异口同声地说:“君先请。”
书房内,高城叼着青梨,看着桌案上那沾水的字,说:“写慢了?”
元吉望向窗外,与那廊下由侍女扶着的老夫人相视一笑,他说:“他懂了。”
他手掌抚着案,轻轻将那“恩”字逐渐抹平。
“金钱帮如今已经覆灭,横翁有晋王和庞博艺的助势,下一个目标。”高城捏着青梨咀嚼,“就只有我们聚龙帮了。”
元吉斜身用手臂依靠着窗沿,那拳头撑着鬓角,他说:“明日皇帝金殿审案。”他嘴角一扬,“便是白马帮覆灭之时。”
高城垂臂将梨丢向窗外,说:“说的容易。”
白衣将躲在屋檐上的小二喊下来,转身时爽朗一笑,说:“那不叫容易——”
小二湿漉漉地翻身下檐,他抖袖时急忙抢声说:“那叫易如反掌!”
白衣拍了他后脑勺一把,而小二顿时扭头看他,嘴里“嘿”了一声。
元吉微微侧头看向小二,问:“怎么样?查到了吗?”
“我办事,你尽可放心!”小二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子,“给,你要查的都在里头。”
元吉接过他递来的信封,他两指夹着一抖展开,扫了几眼,旋即双指灵巧地一折,问:“人在哪?”
小二一指高城,说:“被他请走了。”
高城不知何时嘴里叼着个苹果,他扭头疑惑地问:“什么人?”
元吉起身拍了拍高城的肩头,边出门边说:“走吧,回赌坊。”
高城不解地跟在后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又问:“不是,你说的什么人?”
白衣和小二跟在后头一道迈出门槛,几人的步伐踩着细雨里的青石地,顿时激起水洼里的波纹。
那涟漪荡漾如弦。
琴声萧瑟,弦音如泣。
东门大街的一道门扉被推开一角,元吉持着油纸伞从门缝里向内窥视,看到了那雨棚下的一幕。
一名老妪端坐在院内的廊下,屋檐上犹自落着细雨,令泛着涟漪的水洼倒映着那一床焦尾琴。
苍老的手臂拨指勾勒,琴弦震动晃出几道白影。老妪目光平远,望着院内布棚下的一名老人。那老人瞧上去瘦骨嶙峋,细瘦的手臂黝黑,持着锈迹斑斑的柴刀对着木桩下劈,木柴立刻一分为二。
“大妹子,这曲子太着有些悲了。”老人抬臂擦汗,转身露出朴实无华的面容,他笑的很憨厚,“换首
曲子可否?”
“老哥哥想听什么?”老妪五指盖着颤动的琴弦,“且说。”
老人闻言侧头望着身旁那滴着雨露的桃树,凝望着泛着娇艳粉红的花蕊,说:“来首静的,不喜不悲,听的叫人呀,就想打盹瞌睡的曲儿。”他笑的亲切,回过头望人,“可好呀?”
老妪含着淡笑颔首,说:“尊老哥哥的意。”
弦声再起,音律单调舒缓,叫人乍一听觉得孤独,可等那十指微微勾勒几许,那股子宁静悠远的意味便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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