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一把扯住元吉的肩头,将人拨着面对自己,他语气很不客气,说:“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元吉轻拍他的手,等松开后整了整衣襟,说:“这老妪是你带回来的?”
“买的。”高城声音压的很轻,“前些日子东门开的茶馆,这老婆子是掌琴,听说烟州来的。我听着琴艺不错,给了几钱银子就把契让她签了。”
元吉转身贴近门槛窥视,嘴里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高城弯身扒着门缝窥,可他看的却是老人,嘴上说:“管她是谁,有便宜不占,我岂不是王八蛋?”
“那是烟州掌琴大家。”小二蹲在门槛底下扒着门缝,“乐无双的闺中密友,暮云。”
白衣听着琴音,一手持伞,一手摇着白纸扇,赞叹说:“怪不得,听着耳熟。”
高城一手抓元吉肩头,一手扯小二后领,他将两人往后拉了拉,警告说:“这人是谁我不管,这地儿不能久待。都走。”
他这话里听着像是下逐客令。
元吉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声不吭地陡然推门,抬脚迈进了门槛。
高城想张口去拽,可人已经进去了。他似不是滋味的咂巴嘴,杵在门前左右为难。
小二推了他一下,努嘴说:“愣着干嘛?进去看你家老爷子而已。哟,你脸怎么白了?你莫不是?”小二凑近掩嘴偷笑,“怕老子?”
高城俨然直起背,回骂一句:“你老子怕我。”
他说完就快步走进去了,小二双手叉腰,拖着长音说:“嘿,我老子是谁我都不知道,哪轮得到你——”
白衣朝他屁股踹了一脚,随即也进了院子。
老人听见门前传来开门声,他转身过来张望,眸子抬的很高,他问:“有客到?”
老妪双手按琴令琴弦平静,她望着当先走进来的元吉,脸上渐渐展开笑颜,回应说:“是呀,客人到了。”
元吉持着伞走到廊前站着,檐上滚下的雨珠啪嗒啪嗒地打着伞,他在有序的雨声里说:“许久未见了,老妈妈。”
“是呀,许久。”老妪望着他的面容颤声说,“许久未见了。”
元吉注视她半晌,旋即侧身坐在廊下,脚踩着青石。他合了伞,说:“今日来,元吉是想问问你,关于乐无双的生平。”
老妪扶着琴,她坐的很稳,目光望着去拿伞的老人,说:“盛崇年时,烟州大水一发不可收拾,那大江大浪足有千尺之高,将城外暮云山下的农舍尽数冲垮。我本是茶户之女,家中原有两个哥哥,父母尚在,可叫那一场大水,冲散了。”
元吉静静听着,没有出声询问。
那老人拿着伞小跑着到高城身前,他个子没高城高,可在高城面前却谦卑地躬下身,小心翼翼地举高伞。
高城一语不发,眸子也冷的渗人,他毫不留情地一把拍开伞,顾自走到布棚下,坐在矮木桌上。
“暮云山被大水淹了半山腰,我晕在水里叫人皮子捡了去,卖到了烟州最有名的花船上做侍女。”暮云面有凄苦之色,“那年我还是个幼女,头回见到那些如天仙儿般的姐姐
们。”
老人紧握着伞走到布棚下,旋即摸索着桌面,很快就摸到了茶壶,随后粗糙的手指沿着桌面去摸向那倒扣着的茶碗。
“船里的妈妈在烟州是出了名的狠心人,可调教出来的艺伎却是个顶个的不凡。”暮云似忆起悲伤往事,声音也犹如萧瑟的琴音颤动,“妈妈让我学琴,跟着进公子哥里边的厢房侍候,我边学烹茶,边学琴艺,还见过了那令人不羞之事。”
在暮云幼年的记忆里,厢房里总是弥漫着酒味和菜肴的香味。她一日仅有两餐,顿顿青菜馒头,虽吃不饱,但她本是茶户之女,山野出身的女子,骨子里就传承着吃苦耐劳的精神。
她在胭脂香粉里看到那些艺妓,在高谈阔论的公子哥怀里糯声糯语,染了红晕的脸颊好似彻夜不灭的烛光。她在楼栏里听着粗重的喘息和呻吟,睡梦里都是一声声yin、声蝶笑的孟浪话。
她害怕,单薄的被褥盖住了头,可黑暗里却是孤寂的可怕。而那时,一个小小的身子钻进了她的被里,那人,便是乐无双。
“无双是被外乡人拐到烟州来的。”暮云谈起乐无双嘴角含笑,“她自小便是个慧眼人,看的准人,听的懂话。妈妈让她练琴,她便乖乖的练。可妈妈让她入厢内侍候,她却绝不进去。”
元吉闻言,按着膝头的五指微动,随后微微垂首听着。
“妈妈气了,就拖她进黑屋子打。”暮云似乎还能听到那声声闷重的殴打,“她每一次进去都鼻青脸肿的出来,咧嘴笑的时候,那血就从牙缝里往下滴。我看着怕,我就哭。”
小二似乎看出老人的异样,他扯了扯白衣的衣角示意,可白衣瞪眼示意他莫要多事。
高城就这样干坐着喝茶,望着那院角土盆里蜿蜒的青松发怔。而老人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候着。
“她总在夜里跟我说,“不怕。””暮云垂首注视着焦尾琴,“不怕,不怕。今日、明日,很快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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