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伏甲正要下去,刘恪却又喊住了他,再三叮嘱:
“张议平所部大军才是重中之重,一定要按着朕之前的布置行动。”
“即便只剩下朕一人,也不要打乱计划。”
陈伏甲面带犹豫之色:
“可那些南越土著也是劲敌,还是先取了长山圣地,降之震慑降服,才能考虑张议平所部大军。”
刘恪断然拒绝,望了眼天色,毅然决然道:
“想要胜过张议平所部大军,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实在不行,朕也未必没有办法。”
见陈伏甲还想说什么,刘恪道:
“军令如山。”
“是。”
陈伏甲退下,汉军也开始稍作休整。
南越土著们基本没有军纪可言,一旦败走,想要重新集结,形成可观战斗力,需要一定时间。
但有了黎隼在前,没有人敢低估天柱神对南越土著们的影响。
巴木旦借着天柱神的托词,又有山顶的长山圣地这么个圣所在,能将重新凝聚军心的时间,缩到最短。
因而,汉军哪怕小胜一场,也不得不多做防备。
退走的巴木旦见此,便收了伏击的心思。
可惜了,雨天泥泞,如果汉军真的贸然来追,必叫他有来无回。
很快,深山中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五天。
五天之中,双方互有胜负,但都没能影响到大局。
汉军虽说将山顶的长山圣地当做目标,可惜始终没能接近。
因为这五天来,一直下着雨。
今日,更是难得一见的雷暴雨。
大清早的天空变得异常沉重,墨黑墨黑的乌云匆匆聚拢,犹如一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石头。
甚至比山林之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南越土著们,更具压迫力。
视线几乎难以穿过这狂暴的雨幕,天空看去,也变得昏暗阴沉。
将士们就好像是被困在了深海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待到中午时分,汉军索性停了搜寻,往山下走去。
先去之前的大营之中,避一避,也好补给一番。
然而暴雨之中,汉军与南越土著们,欢乐喜相逢。
相见即是缘,两方直接大战了起来。
对于南越土著们来说,这场遭遇战,是极为有利的。
他们在山林里本就更灵活,而身的鹿皮衣,哪怕淋了雨,也更为轻便。
反观汉军,匆忙之中,无法成阵。
甲胄虽然坚固耐,但灌了雨水,更显沉重,将士们动作笨拙,难以作战。
不过纵然如此,南越土著们也只能说是和汉军打的有来有回。
毕竟这仍旧属于正面作战,人家就是甲胄湿重,你特么也难破防啊!
可饶是如此,巴木旦仍然没有任何退走的意思,不断喊着天柱神的荣耀,像个斜教头子一样。
偏偏南越土著们,还真就吃这一套。
个个杀得悍勇无比,连带着汉军军中的一些南越士卒,也有些畏首畏尾。
他们不怕砍同族,但对天柱神,多少还是心存敬畏的。
见巴木旦如此执着,刘恪顿时便意识到他的目的所在。
只怕张议平已经抵达了长山,正在率军攻打山脚下的汉军大营。
如此一来,便能彻底断绝汉军的补给。
只要将汉军困在长山之中,配合山中的南越土著们围攻,便可以全歼汉军主力。
这和之前汉军最怕的情况一样。
只不过之前是怕进兵九真郡时,南越土著们断他们的后路。
现在则是进兵长山,张议平打了个大迂回,交趾兵马来断他们的后路。
“局势不妙,还请陛下尽快突围!”
“不求杀敌,只要突至山下大营,与营中将士前后夹击张议平,此局可破!”
陈伏甲浑身湿透,头发都贴在了脸颊,冒着大雨找着驴车劝谏。
他的武力值是有78,虽然没有相关特性,但化成雨如果不是在夷州大牢里刷了个抗揍的特性,肯定不是陈伏甲的对手。
因而陈伏甲跟着大军,也捡了不少人头。
可惜现在,显然不是体现大汉文官能抗能打的时候,他那92的智略,一眼便洞悉了汉军此时的劣势。
刘恪也知道形势不妙。
他手中棋盘矛一沉,砸死一个南越土著,抹了把眼前几乎模糊视线的雨水,嘶声道:
“依计行事。”
陈伏甲见苦劝无果,只得退下。
战场之中,天地都似乎因为这场暴雨,而全部混为一体。
眼前的一切,都看去异常模糊。
雨水如骤浪般,无休无止地冲刷着空气,却怎么也冲刷不走,那股子血腥味。
山路泥泞,又滑又湿,将士们的步子,不断地打滑。
交战之时,不仅要防备敌军,就连每一个动作,都需要格外谨慎。
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泥泞之中,随后便是被鹿角矛搅动脑子。
旗帜不展,士气不振,战斗只能依靠着意志。
拼尽全力才能寸进一点。
而战斗的整个过程,仿佛都被这骤雨之丰所慑,变得更加激烈和残。
血水随着雨水一道涌动,伴随着愤怒的喊杀声,和悲厉的惨叫声,互相纠缠在一起。
这场焦灼的战斗中,不只是武力,还得拼一点运气,才有生存的机会。
汉军众将士望了眼身先士卒的驴车,无不是咬了咬牙。
拼运气就拼运气!
皇帝驾着驴车,都不怕车轮子卡泥里深陷重围,反而身先士卒,杀人如麻。
他们还担心运气不好,陷入泥坑?
可这鲁迅说过,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天柱神派遣的援军来了!”
巴木旦手臂中了一箭,兀自血战不退,此时突然振奋的高呼一声。
南越土著们也纷纷往山下望去。
只见不少披甲整备,按着百人队形,成列山的将士。
为首一人,正是张议平。
南越土著们见此,纷纷发出呜呼声。
登时山林里便是一片啸声,格外可怖。
“山脚的大营破了?!”
身处于大军后方的李景绩,心头一震。
不过既然陛下将他放在后军之中,说明也料到了此事。
李景绩当即打起精神,长枪在手,锐不可当:
“陛下勿扰,有末将阻挡山下来敌,无须多慌!”
然后他就败了。
不错的甲胄,锋锐的刀剑,一个月以来的养精蓄锐,熟知本地地形。
这一切都是张议平手中交趾兵马的优势。
哪怕汉军的战斗力,发挥到了极致,可终究是腹背受敌,形势不容乐观。
就连汉军最引以为豪的组织力度,与军阵优势,也受到暴雨的影响,根本无法指挥得当。
可以说,没有陷入混乱之中,都已经算是汉军素养高了。
一时之间,汉军根本无法组织成有效的军阵,只能生生硬打。
于是乎,长山之中,除了一阵风雨雷电之声外,更有金铁交错之声,哀嚎哭喊之声,
混乱之中,一直杀了整整一下午。
狂风劲吹,雨水如注,血肉飞溅,层层枯黄的干叶,随着雨水、血水一同漂浮。
尸首与断木残兵的堆积,也让整个战场,变得更加惨烈,让人心头生出凄然之感。
傍晚将至,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雨势未小,但攻势缓了不少。
毕竟大晚还下雨,就算占据优势,也没法打。
巴木旦与族人们潜入山中,张议平也让将士们退走,转而休整,把守长山之中的各处要道。
汉军寻了处高坡,勉强有了喘息之机,但也仅仅是喘息而已。
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雨之夜,再加酣战一下午的疲惫,抬起胳膊都累得慌。
谁也不知道,这一阵暴雨中的混战后,军中将士还剩下多少人。
“化成雨,伱去清点一下战损。”
刘恪见身边还有个化成雨,便让他去清点战场。
他未有卸甲,而是仰望着天空,静静等待着。
接下来的消息,可能会很不容乐观。
“陛下”
化成雨腰间中了一箭,只是匆忙处理,拿布包了包,现在还渗着血。
而手中的大刀,甚至已经因为一番苦战,缺了一角。
此时这个中年帅哥,并无几分姿仪,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脸的血色,已经由愤怒转为狰狞。
他咬紧牙关,身的甲胄,也显得破烂不整。
刘恪将棋盘矛插入地里。
交趾国的土地属于红土和黏土,很软,又经历暴雨,这么一插,就插入了好几寸。
他沉默着替化成雨重新包扎了一番,细声问道:
“我军现状如何?”
化成雨几愈哭了出来,他抗揍,伤口不疼,心里疼:
“山脚下的大营,已经被张议平攻破。”
“陈大人、典将军、李将军,全都在乱军之中失散!”
“至今、至今未有寻到踪迹。”
“如今我军手中可战之兵,仅五千之数!”
其实几乎算得是全军覆没,也无怪化成雨,如此悲痛。
他今年38,从军也有小二十年了。
这样的败绩,往常不是没有过。
先帝还在时,都败的习以为常了。
但自当今天子登基后,尚属首次。
甚至连战败,都是头一次。
而且不是普普通通的战败,后续负面影响,更是极为恶劣。
五千人里,以八百御前侍卫为主,只有不到一千汉人将士。
剩下的都是熟悉山林作战,在雨天之中,影响也不太大的南越将士。
这群人如果没有汉人将士加以制衡管控,加之见着汉军溃败,难保不会四散逃走,甚至哗变。
如果消息传到后方,琼州只怕也会不稳,产生动荡。
毕竟这次出征,是筹措了百姓的粮草,还用了股筹。
汉军不能败,一败,大汉赖以收复故土的民心,就没了。
朝廷的信用,也将跌落谷底。
不仅东胡,可能就此开始一致对外,大汉内部,也必然危机重重。
然而最最危机的,还是眼前的战局。
山林里有以巴木旦为首的南越土著潜伏,山脚下有张议平所率大军截断后路。
前狼后虎。
莫说是反败为胜,就算是逃出生天,都极为困难。
化成雨一阵踟蹰,连开口说话都显得有几分艰难:“陛下”
刘恪用棋盘矛撑着身子。
有棋盘矛固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完全不足以支撑他这么杀一下午。
“有话直说。”
化成雨咬了咬牙,道:
“陛下,不如由末将引兵,冲下山突围。”
刘恪不由得笑了:
“张议平有备而来,哪能让你率军轻易突围?”
化成雨不甘心道:
“末将率兵,引开兵马就行,陛下可以乘驴车,趁机出走。”
这一手确实可行。
以残余兵马吸引守军,而皇帝驾驶驴车的技术,不用多说。
就连在这泥泞的山路,都没见着轮子陷坑里,别人拍马都赶不。
可以说,只要有这一手驴车技术,打不过,肯定也跑得过。
雨水淅沥之中,刘恪迈前一步,往四周的将士们身看了眼,缓声道:
“大汉,已经跑了二十年。”
“二十年里,丢下的将士,丢下的百姓,有多少哪!”
“到了朕这儿,可不能再跑啦!”
化成雨面目狰狞,露出几分狠色,但嘴里缺了牙,硬是显得有几分滑稽:
“若是陛下执意如此,那就休怪末将不客气了!”
皇帝还在,大汉就还有转机。
皇帝没了,大汉就没了。
哪怕换一个人来,都不行。
“怎么?”
刘恪轻笑道:“你是想将朕打晕了,再找人送出去吗?”
“呃”
化成雨一阵语塞,是啊,他怎么会生出将一个力能扛鼎的皇帝,打晕了带走的念头?
“可”
“朕知道,局势很危急。”
刘恪面色如常:“可为什么要想着往下走呢?”
他一手指向山顶:
“拿下山顶,南越土著们的长山圣地,是否还有转机?”
“陛下的意思是……”
化成雨睁大了眼睛:“这倒也是个办法。”
“可我军还未收拢败军,兵马不足,哪怕能对付得了山林里的南越土著,可要是一个不好,被张议平发现……”
“朕也知道。”
刘恪还是面色不变。
“可要是拿下了长山圣地,军中的南越将士可以归心,我军也有了根据点,能够收拢山林中四散的溃军,不是吗?”
“陛下,此举太过犯险!”
化成雨咬牙再道:
“雨势未停,眼见着越下越大,而山顶更是毫无遮掩,只怕更是难走。”
“一场暴雨便已经让我军狼狈不堪,若是再大一些……”
“朕又如何不知?”
刘恪拔出棋盘矛,拿在手一阵盘弄,声音越来越大。
本是两人暗议,却引来了周围的将士们一阵注视。
“将士们为了朕,冒雨酣战至今。”
“死的死,散的散。”
“现在军中只剩下五千人,可朕敢说一句,那些不在军中的将士们,没有一个人,会弃朕而去。”
“将士们没有背弃朕。”
“朕又如何能抛弃了将士,独自逃命?”
众将士闻之一滞。
汉人将士还好,早就被忽悠瘸了。
可那些不懂弯弯绕绕,比较质朴的南越将士,无不动容。
而刘恪却也不躲不避,迎着仅剩的将士们,大声道:
“今夜暴雨滂沱,雨势比之午间更甚,视野更模糊,可未尝不是我军的机会!”
“便是你们,都不敢冒险登山,强取山顶的长山圣地。”
“那山林中的巴木旦、山脚下的张议平,更加想象不到。”
“敌人想不到我们怎么做,我们就要怎么做。”
“登山顶,固然危急一时,可若是夺得了长山圣地,却能在大局中,起到反败为胜的作用!”
众将士无不是一怔。
没咋听明白,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反败为胜了。
不过他们之中,以南越土著居多,对长山圣地有种归属感,倒也是勉强认可了这句话。
只是依然不是很乐观,每人脸都显着犹豫之色。
本就是败军,再冒险在暴雨之中登山取地,不是更加危险吗?
“朕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雨水从甲胄边缘滴落,内里的衣衫已然湿透,伸一伸手,浑身下都不舒服。
刘恪依然高举棋盘矛,环顾四面,道:
“雨夜登山,难。”
“登山后取下长山圣地,难。”
“取下长山圣地后,聚拢将士,难。”
“纵然一切成功,依然要面对张议平手中的大军。”
“难加难。”
“万事开头难,难道就不开这个头了吗?!”
“即便能往山脚下,成功突围,又有何面目,去面对百姓?”
“九真郡、交趾郡的百姓,还在等着朕分田地。”
“朕又怎么能让他们的希望落空?!”
将士们不知道,百姓的期望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被皇帝道德绑架了,反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还不待将士们进一步思考,自我松绑,刘恪直接以棋盘矛横扫,对着周围将士,冷声道:
“勿要再言突围之事,将士们没有抛弃朕,朕更不会抛弃将士。”
“趁着这雨夜,拿下长山圣地!”
到底也是血战了一下午。
而皇帝骁勇之姿,更是深入人心。
再看着皇帝身先士卒,又被道德绑架,于是将士们也不多说,只是低头领命。
化成雨没有其他办法,又没那个能力打晕皇帝,也只能从众,开始整军。
刘恪知道会如此。
毕竟有忽悠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天命,忽悠瘸了再一号召,肯定能榨干将士们最后一丝力气。
见着差不多了,刘恪提起休息这么一会儿,所积攒起的几分力气,驾着驴车,行至将士们身前。
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表情,声音在暴雨中,也不太清晰。
却能深入人心。
“帝王之兴,自有天命,朕以数万之众而退东胡,今遇此山林小寇而避之,又有何面目归长安以御四极?!”
“今日之战,得山者胜,贼已据山,朕与尔等,共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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