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凉了好多,苗家院子里的杏树叶子差不多落光了,只剩下了张牙舞爪的乱枝,在风里干枯、凋零,坠落,被风卷着从墙角滚到了门口,从门口滚到了脚下。
“薛婶,你没看到吗?这一些枝子都要钻进屋里啦,还不快收拾收拾?那个曲伯在面馆里待着做什么?没有一个客户,他就是一个闲人,从早上闲到晚上,还在那儿张着灯,干什么呢?那灯不烧油吗?”孙香香双手抱在胸前,扭着麻花腰站在院子里,从她屋里射出的那点光把她扭捏的身影杵在地上,像一个斗架的公鸡。
“那个丫头这几天怎么没回家?她去哪儿了?给婆婆烧完头七就没再见她,把她找回来,俺有事跟她说。”孙香香往前一步,把一根枝条踩在她的脚下,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她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苗家的主子,不知她哪儿来的自信?
薛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苗简已在街口酒馆喝了一碗酒,拖着晃悠悠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撞开了苗家的两扇门。
“瞅瞅你,又去哪儿喝酒了,怎么醉成这样?薛婶,还不快把少爷扶到炕上去?”
“俺没醉,没醉。”苗简已磕磕绊绊扑向孙香香,旁若无人地喊着:“俺稀罕你,稀罕你。”
苗简已不会喝酒,不胜酒力,一口酒就让他头晕脑胀,他自己很清楚这点,并且因为喝酒被打过,他不记打,只记得是孙香香救了他,他感激这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有过多的不是,跟过好多男人,他不计较,是她让他走出了失恋的痛苦,不算失恋,是单恋,并且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今年暑假他为了那个女孩留在了青岛,他有文化,学习也不差,他本可以找份家教的工作,他没有,他怕同学笑话他。他家里有面馆,还有一个当中学教员的父亲,他自以为他的家庭条件不错,他处处显摆他家庭能供得起他花销的样子,只为了讨得那位女同学的欢心。他以为女孩子都喜欢钱,他错了,那个女同学都没有正眼看他一眼。他自以为他做的还不到位,为了接近女孩他开始送花。
那个女同学是青岛当地人,不仅长得好看,还学习好,是班上的文艺干部,会唱京戏,她的父母曾在北平工作,鬼子占领北平前她跟着她父母回到了青岛,没想到青岛也被鬼子占了。
她跟其他同学说,她家在北平住时与戏剧社一墙之隔,从戏剧社飘出优美京腔灌满她的耳朵与大脑,耳濡目染,顺理成章地就学会了唱京戏。
学校汇演时,她唱了《锁麟囊》,唱的真好听,扮相也美。就那次,他一下就喜欢上了她,而她对他没有一点兴趣,
他每天捧着一朵花去那个女生家的巷子里等着她,从学校到女孩家要经过几条路,他不怕路远,他愿意去找她,哪怕只看到她一个背影,他心里也高兴。没想到女孩有喜欢的人,是一个学长,看着他们手拉手走在一起亲昵的样子,他哭了,他失恋了,他带着失恋的痛苦走进了路旁的一家酒馆……被酒馆掌柜的当做东诳西骗无赖追打,是孙香香救了他。
苗简已身子趴在炕上,炕沿下面放着一个凳子,凳子上放了一个痰盂,他的头垂在炕下的痰盂上,“哇哇哇”吐着。
孙香香在屋里尖叫:“薛婶,快点,拿水来,把这一些脏东西倒掉,太熏人。你怎么喝这么多酒,为了什么?你娘死了,你不至于这么伤心吧?”孙香香撇着嘴角,歪着脖子,一只手捂着嘴巴和鼻子,白楞着眼珠子在苗简已的脸上扫着,她想在这张醉二麻三的脸上找出苗简已喝醉酒的真正理由,她害怕他嫌弃她岁数大,他家里还有一个童养媳,这是她没有料到的,这个丫头,不仅心灵手巧,还长得五官精致。
“不是,死了就死了吧,人都要死去,心里觉得委屈,那个丫头和她弟弟竟然在我家生活了三个多月,这三个多月我在青岛没得到家里一分生活费,只有几封催回的电报。回来又怎么样呢?家里没有一分钱,我娘的棺材板钱还是邻居凑钱买的,你说,以后咱们日子怎么过?曲伯说面馆已经三个多月没营业了,我爹的那点工资也养不了咱们呀。”
听苗简已嘴里这么说,孙香香暗暗高兴,她眼珠子一转,走近炕边,她的手指在苗简已的后背上戳了几下,火上浇油:“奥,是呀,哪儿有这种父母?不管自己亲生儿子生死,去照顾不相识的人……咳,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必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对了,你娘死的时候把你交给了那个丫头,俺躲在窗户外面听到了,那个丫头在日本绣工房做事,是好差事,这个月分了十斤大米,送来五斤,是曲伯收下的,还有,听说那个日本女人给绣女每个月七块钱零花钱,这丫头比你爹挣得还多,你可以把她留在苗家,既可以当丫鬟用,又可以给你挣钱,何乐而不为?”
“她身边还有一个婴儿,这事……”
“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婴儿掐死。”
“掐死?!”苗简已醉了,脑子还清醒,他上过学,杀人放火的事儿他做不了,他也不敢做。
“他不死,你和我都要饿死,你说应该让谁死?”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