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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旁边铺子的窗户上探出一张张流泪的脸,他们想对苗先生说句“对不起”,又不敢踏出屋子。女人用手捂住脸,把头埋进她男人的怀里,涕泗横流;站在人群后面的瓢爷脸上滑下两行泪水,用衣袖擦去,握紧双拳,偷偷地、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鬼子军官的三角眼从下往上看着苗先生,暴跳如雷:“带走!”

两个伪军把苗先生绑了起来。苗先生的头发被风刮乱了,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使劲往两边甩了甩。

苗先生今年四十多岁的年龄,看上去像五十多岁,个子在众街坊邻居之间算高,平日里驼着的背挺直了,灰蓬蓬的头发垂在耳旁,一双紧锁的眉毛舒展开了,一双黑眸陪衬着凹陷的脸颊,看得出来,在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俊朗青年,现在皱纹占据了眼角,每一道都像刀刻上去的,深邃里面藏着勇敢。环顾四周,他把坚忍的目光落在庞新云脸上,潇洒地咧了咧嘴角,意思是:对不住了庞掌柜的,也许俺苗绪再也当不了先生了。

最后,他的目光注视着躺在苗家面馆台阶上的儿子和薛婶,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吐出口。

瓢爷向苗先生抱抱双拳,悲恸地喊了一声:“苗先生……”

看到瓢爷,眼泪在苗先生眼眶里游移,他吸吸鼻子,点了点头,他知道他走了,瓢爷和庞掌柜会帮他处理苗家的事情,有他们在,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风拍打着路边的电线杆子,扯着灰暗的灯光缥缈,落进了狮子桥下的水里,反射着点点滴滴的光,那光是红色的,像血一样红,一点一点洒落在青峰镇的街道上。

青峰镇南北街,由南往北到狮子桥有二里多路,过去叫长兴街,鬼子来了后它的名字就不存在了,大家都直接称呼南北街,就像平安街一样,日本人改成了日本街。

南北街上的枪声响出二里路,一点也不假,狮子桥附近店家都听到了。彤家妓院,彤老板喊来了吕安,悄悄说:“去街口看看,不要多管闲事,快去快回。”

小白瓜哈着腰,双手提着沉甸甸的大铁壶,一脚左一脚右靠近莹霞的屋子。莹霞听到楼道的声音打开了屋门,她探出半个身子,看着小白瓜吃力的样子,她斜着身子挤出了门缝,“给哪个屋的?姐姐帮你送过去。”

“给您的,莹霞姐姐。”

莹霞从小白瓜手里接过水壶,低声絮叨:“是彤妈妈让送过来的吗?如果我屋里缺水,我自己会去火房拎,看看,多沉呀,以后不许装得太满,这是热水,拿不动,掉地上就会烫着。”

小白瓜“唉”一声,转身急冲冲准备离去,莹霞又喊住了他,“白瓜,街上有枪声,你听到了吗?”

“嗯,听到了,彤妈妈叮嘱大家不要走出院子呢。那个,那个荷花姐姐出去了,是彤妈妈让她去看看,还嘱咐她不要多事……”

莹霞在担心她的父亲,父亲每天傍晚在妓院后门口转悠,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彤妈妈很照顾她,有点剩饭剩菜就让她送给父亲。

莹霞姓钱,她的父亲钱继昌是青峰镇钱家大院的少爷。

青峰镇钱家大院远近有名,它坐落在狮子桥北,有三进三出的院落,建筑古朴典雅。钱家老爷子曾在济南府衙做事,逢年过节或者钱家有喜事,狮子胡同里的马车从东头排到西头,都是来送礼的。

每逢钱家办酒席,酒桌摆满青峰镇的南北街,这条街不仅宽大,有一个吉利的名字,长兴。清风镇所有人,包括流浪狗都吃过钱家酒桌上的饭菜。四周十里八乡好多人都用心打听钱家什么时候办酒席,只为了到钱家的酒桌上吃口剩菜剩饭。方圆几十里提起钱家曾经的风光都翘大拇指,从一百岁老人到十几岁的孩子记忆犹新。

钱继昌是钱家的继承人,更是钱老爷的唯一儿子,他年轻时不仅一表人才,从小喜欢倒弄机电,长大后留学德国,学习机械专业,回国后,他被德国在青岛的机床厂高薪聘用。

日本鬼子从德国手里霸占青岛后,也霸占了德国的机床厂,钱继昌变成了日本人的工程师,日本人每天用皮鞭抽打工人,不听话就当场处死,杀一儆百。

眼睁睁看着好多工人死在眼前、鬼子的恶行搞得机床厂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有几个工友试探地写了辞职报告,被鬼子关进了大牢,至今不知生死;有几个技术工串通一气,趁着鬼子换岗空隙逃出了厂院,没走多远就被鬼子机枪手发现,片刻横尸街口……钱继昌只能用大烟迷醉自己,日本人一般不会杀抽大烟的,为什么?因为中国人手里的大洋哗哗哗流入了他们的口袋,大洋就是银元。

日本人还曾想利用钱老爷子的威信,促使老百姓乖乖地当他们的顺民。钱老爷子刚毅不屈,果断拒绝了鬼子的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被日本的暗杀团杀死,钱老太太一时无法承受老伴的死,一头撞死。随着两个老人的过世,钱家慢慢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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