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3qxsw.com

自从日本鬼子霸占了沙河街,许老太太解散了下人,她带着赵妈离开了许家,许家大院里只剩下了脾气古怪的舅老爷,还有火房做饭的廖师傅,还有直管家冥爷。

许家大院少了许多人,少了许多声音,渐渐清净了下来。冥爷不太适应这种寂寞冷落,缺少了向他阿谀谄媚的下人、还有向他奴颜卑色的丫鬟,他越来越孤独,除了白天坐在门洞子里打瞌睡,没有其他营生,天刚擦黑他就睡下了,他的咳嗽声,还有梦话,忽高忽低钻出了耳房的窗户,夹在冬虫哀啼里。

廖师傅睡在靠近门洞子的西厢房,他说冥爷岁数大了,听力下降,许老太太离开家门时嘱咐他帮着冥爷看护门院,他照办了,冥爷也没有反对,如果在以前,冥爷定会扭着细细的腰身,甩着莲花指,龇着一口参差不齐的小牙:“不用,不用,俺一个人看的过来。”

这两年海秉云很少出门,最远的地方站在大门洞子、抻着脖子往街口瞅几眼。

街口墙根下蜷缩着无家可归的乞丐,少了穿街走巷肩上挑着担子的、手里摇着货郎鼓的货郎,多了全身武装的、排着队、扛着枪,趾高气昂的鬼子,他们脚上的大皮鞋使劲踢着坚硬的地面,故意弄出一些响声,恐吓着路人。鬼子身后、身旁跟着狐假虎威的二鬼子,晃着脑袋,眨着黄啦啦的眼珠子,生怕从哪儿跑出一个两个可疑人,伤害了他们的主子,他们的主子比慈禧太后厉害,弄不好就要丢命,他们不敢有一点纰漏。

鬼子也曾想霸占许家大院为己用,许洪黎一句话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你们就不怕抗日游击队扔一枚手榴弹……”不知是不是许洪黎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鬼子怕被抗日游击队一锅端,选择了沙河街的警察大队部作为他们的宪兵队。

许家大院住着舅老爷,许洪黎不在乎,许家大院早晚是她的,她一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多房子,房子没人住三年就塌,何不卖个好?海秉云脾气秉性她清楚,不仅倔强,更暴躁,鬼都怕他三分,再说海家也曾是皇亲国戚,多多少少沾点皇气,能镇得住老宅。

许洪黎见到海秉云虚情假意,口蜜腹剑:“舅老爷,俺尊着您,房子您照旧住着,那个,那个俺,俺妈,她去哪儿了?今儿俺当着您老的面还喊她一声妈,就着她的当面就免了,俺亲妈怎么死的,俺心里记着呢?她就这样逃了,没留下一句解释的话,哼,心里有鬼才害怕俺找她的茬,不是吗?您的那个妹子,您最了解,争名夺利,不知天高地厚,风水轮流转,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哼,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许家二房丫头能有今日风采……”

看着揣着双手,扭着水蛇腰,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许洪黎,海秉云气不打一出来,心里给她四个字:跳梁小丑。

嘴里却说:“这,不,不是这么回事儿……你妈她,她去沧州了,她身体不舒服,回去给你,给你爹上香去了。”

海秉云还想多说几句,想说:你许洪黎不是许家的人,只是暂时借用了许家一个姓氏。他没说,他知道就是他说下大天来,许洪黎也不会相信他的话,她陷得太深,失去了自我,已经变质,从内到外的变,心坏了,无论什么良药也治愈不了,她如果心存善念与感恩,就不会为了码头向自小疼爱她的大哥许洪涛举起手里的屠刀。

昨天夜里的枪声响到三更,方向在沙河街的东南边,靠近八里庄,让海秉云揪心揪肺,辗转反侧,无法安睡,天不亮就起床了,他双手拄着拐杖,弓着身子踏出了屋子,沿着长廊往前挪着颤栗的脚步。

曲曲弯弯的长廊连着几处屋子,屋子掩藏在高高的、宽宽的廊檐下面,黑乎乎的没有一点亮儿,黏在门框上的旧福贴翘起了角,在风里忽闪,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家院里的灯在两年以前就熄了,台阶下面的雪和鱼塘的冰亮着,照在月亮桥上,桥栏杆上的景泰蓝与天上时隐时现的星光相互映衬,四周的轮廓多了许些明晰。

迈下长廊,脚下的石基路清清楚楚,走的人多了,石头磨出了包浆,光泽耀眼,又被前天的雪洗过,亮晶晶的。

院门口外面传来几声狗吠,海秉云有意无意往西厢房了了一眼,似乎少点什么,在平日里,院门口有一点声音,廖师傅都会跳出来,奔到大门口瞅几眼,再跑到他的屋门口外面,战战兢兢问:“舅老爷,您听到什么啦?没吓着您吧?”

如果没事,廖师傅打着哈欠回到他的厢房,身体往炕上一挨,霎那间,如雷贯耳的鼾声在院里穿梭,而此时西厢房没有下炕趿拉鞋的动静,鸦雀无声。

海秉云一边往前走,一边摇摇头,感觉自己多疑了,年轻人睡得死,轻易不会被惊醒。

海秉云的脚步停在桂花树旁边,树根下落着厚厚的桂花叶,被惨白的雪笼盖着,撩开冰凉的雪,攥一把树叶在手心里,他想起了敏丫头第一天到许家的情景,那个丫头就是用它把他屋里的老油子味熏没了。

想起敏丫头,海秉云眼眶湿润,松开手,树叶飘飘而落,落在脚下,落在树下的长条椅子上,弯腰用袄袖呼啦呼啦冰冷冷的椅子,轻轻坐下,丫头似乎站在他的身旁。

“去玩吧,去月亮桥上看看,那儿是许家最好、最高的地方,看得很远……”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