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sk.3qxsw.com

丫头矜持地问:“可以吗?”

他使劲点点头,“可以,去吧……”

丫头跑上了月亮桥。

海秉云站起身,追着那个模糊的小身影靠近月亮桥,昂起脖子眺望着桥上,桥上没有丫头的影子,只有风,一阵风撩起他的一头短发,顺着他细瘦的脖项钻进了袄领,钻进了他的心里,从手心凉到脚丫,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几缕惨白的头发荡在他凹陷的腮帮子两侧,头上的棉帽子只遮住他的头顶,两边护耳挽到了上面,露出两个长长的、褶褶皱皱的耳朵,认真听听,街上传来几声没有规律的狗吠、老鼠的跳跃,枪声早停了,耳边还有连绵不断的回声,搅扰着他忐忑不安的心。

雾霾在云层之中起伏跌宕,空气里漂浮着硫磺的味道,迟迟不散,吸进了鼻腔,喉咙里刺刺挠挠,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在空静静的大院子里那么响亮,他急忙用袄袖捂住嘴巴,歪着肩膀,往后院许家祠堂方向瞄了一眼,厚厚的两扇门中间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屋里屋外没有一盏灯,只有大铜锁在黑色里闪着寒冷冷的光。

以前,刚进入腊月,祠堂两扇大门早早敞开了,香案上的香烛从腊月二十三燃烧到来年正月十五,灯火通明,照得整个屋子如白昼,堂厅两边的梁柱子上各吊着一盏长明灯,长明灯是玻璃制作,两层结构,像一个大大的宝葫芦,葫芦底托着一个莲花座,一片片花瓣凹形设计,向两边徐徐绽放,那是添油的地方。

葫芦上下肚子里装满了油,一根浸过油的麻绳,从底座通到灯口,点着灯口预留的麻绳,灯亮了。

远远看着,那根黄灿灿的麻绳像一条披着鳞片的小龙,随着脚步带起的一阵细风在油瓶里游动,灯口吐着花蕾一样的火苗。火苗从没有灭过,少一点油,就看到了,守灯的下人不用多嘱咐,总会自觉地把灯油添满。

祭桌上除了燃烧的红蜡烛,就是各色各样丰洁的祭品,金黄黄的香炉里插着香烛,一缕缕淡雅的焚香夹着佳肴美馔的香,飘洒在屋子每个角落;油灯的光、蜡烛的光,如天上的星星落满屋子,蹿到了院子。

祭品不仅花样众多,心里装着虔诚与敬仰的许老太太不会让祭品变凉,说什么祖先就是吃那口热气,凉了他们就吃不到了。屋外的长廊里穿梭着忙碌的丫鬟的身影,丫鬟手里端着换下来的祭品,偷偷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抿着嘴嚼着,走碰头互相眨眨眼,不说话,讪笑一声,用手指指鼓鼓的腮帮子,心照不宣,擦肩而过。

进入腊月丫鬟仆人挣着抢着做后院的事情,主要为了吃到换下来的色香味俱全的祭品。发现下人偷吃,许老太太也不会说什么,换下来的祭品很多,不吃浪费了。

许家大院外面还有排着队的乞丐,许多人摸清了许家的风俗习惯,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腋下夹着打狗棍,手里捧着各式各样讨饭的碗,眼睛紧紧盯着许家的大门,等着冥爷开门,许家丫鬟胳膊肘上挎着篮子,篮子里盛着各样食物,那一些食物用荷叶包着。

许老太太很讲究,敬重吃的东西,无论给谁吃,都要用干净的荷叶包起来。

那荷叶是许家池塘里的荷叶,每年进入秋季,许老太太会让下人把荷叶摘下来,洗净了,晾干了,预备着腊月里用。

突然,沙河街东面传来了爆炸声,“轰隆”火光冲天,接着警笛划破了黑黝黝的天空,掩盖住了狗吠和孩子哭。

吓得海秉云把探出去的头收了回来,身体晃了晃,尽量站稳脚步,高高的颧骨随着嘴唇哆嗦,两只深邃的眼睛瞪大,瞪出了两团火苗,如果他能走远路,他真想去看看,看看是不是日本宪兵队被抗日游击队炸了?炸得好。自从日本鬼子占领了沙河街,沙河街失去了昔日繁华,变的乌烟瘴气,死气沉沉。

过了一会儿,爆炸声渐渐沉了下去,警笛声在街上此起彼伏。一只猫尖叫着从后院钻出来,跳上了高高的墙头,一双亮亮的、惊恐万状的眼睛与海秉云打了一个照面,愣了片刻,一跃而起,一晃儿不见了。

海秉云的心一抽抽,把一只手从拐杖上拿开,扶住身前的桥栏杆,眼睛瞄着火房后面的小路,从后院墙角传来了脚步声,由远至近,他想向西厢房喊一声廖师傅,他犹豫,听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来人手里拿着铁家伙,铁家伙不小心碰在石基路上,发出“咯嗤咯嗤”声,听着硌牙。

海秉云不怕死,他还不能死,妹妹离开家时,他斩钉截铁地保证,他要保护许家一草一木,不会让强盗踏进许家大院一步。

此时掂掂手里的拐棍,他哭笑不得,他不再是当年驰骋沙场的绿营军,眼下他只能拎得动一根棍子,如果硬拼肯定不是对手,先找个藏身的地方吧。这儿离着火房不远,跑过去来不及了,低头看看脚下的台阶,手抓着桥栏杆,艰难地往上爬了一层,台阶上的雪白天扫过了,只剩下一点点水,水结成了薄薄的冰,脚下一滑,身上冒出一层冷汗。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