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往桥下疾走了一步,猛一抬头,小敏的小身影在前面的石基路上一闪而过,路边杆子上的灯光照在地上,把丫头灵巧的小影子投在院墙上,鬼鬼祟祟的样子,赵妈真想喊一声,问问小敏去做什么,前面屋山墙上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风拽着那人的后衣襟在地面上飘荡,那不是许洪黎吗?赵妈急忙用袄袖捂住嘴巴,手离开了桥栏杆,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湿滑的台阶上,她慌乱地想抓住冰凉的桥栏杆,没够着,下过雪的花岗岩石出溜滑,她的身体顺着台阶往下滚,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赵妈魂魄出窍,她感觉自己要交代在这儿了,如果滚下去,就会撞死,死了没什么,不连累人,如果死不了呢,这不是要拖累别人,嗨,自己这是怎么啦,许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怎么还心不在焉添乱呢?
赵妈平日里一般不走桥,甚至石基路她也很少走,一般走长廊,长廊地面至少是木头做的,上面不会存雪。正在赵妈绝望时,一双大手从她背后伸过来,拉住了她下滑的身体。
“大婶,您慢点,路滑,您跟着俺走。”男人的声音温和又稳重,他一只脚踏在台阶下,一只手伸给赵妈,“来,把您那只手给俺,俺带您下桥。”
赵妈惊魂没定,顾不得看看来人是谁,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把手伸给了对方,借着眼前人的力量站直了身体,
走下桥,赵妈小心翼翼瞄了对方一眼,一看吓她一跳,是一个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这个男人三十几岁的年纪,五官端正,一双大眼张望着海秉云站着的方向,“大婶,您没事吧,俺去和舅老爷打个招呼。”
看着男人飞快绕过桂花树的背影,赵妈想说一声谢谢,她什么也没说,她扭脸看看月亮桥,双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重复喊着自己的名字,叫魂。一会儿,她转身走近火房,火房的门开着,屋檐上的灯亮着,外面窗台上放着一碗饺子汤,已经结了冰,看到这碗汤,赵妈又想起了小敏,她的心又开始乱跳,把手握成拳头在心口窝敲着,喉咙里堵着一口气上不来,她是害怕,那个丫头跟着许洪黎去做什么?
海秉云拄着拐杖站在屋门口外面,眼睛警惕地盯着院里一切,它看到了月亮桥上摔倒的赵妈,他替赵妈捏着一把汗,嘴里骂骂咧咧:“这个老女人,怎么蹿上了月亮桥,桥面都是雪,她不要命了吗?”
海秉云往前磕绊了一步,他想去帮帮赵妈,恍惚间,他看到一个大个子警察蹿上了桥,奔到了赵妈跟前,桥上的灯光照在那个人的脸上,那么清晰,那不是闵文章吗?
闵文章自小天资聪明,在北平大学念过书,曾在一个外国人办的私立学校教过书,能说多国语言。在老人心里,闵文章是一个好青年,只是性格绵软,做事优柔寡断,许洪黎不守妇道他可以一张休书休了她,另寻一个女子安家乐业,他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闵文章比许连成大几岁,相处融洽,两个人是知己,更是同气相求,许连成曾说,闵文章不仅博学多才,还轻财重义,值得结交,更值得信任。
由闵文章牵线搭桥,闵家在泥河的码头租给了许家,那个时候闵文章经常出入许家,认识了许洪黎,他对漂亮的许洪黎一见钟情,许洪黎也被仪表堂堂的闵文章吸引,两人结为百年好合。当年闵文章到许家提亲时,海秉云就坐在许家堂屋,两人两看两欢喜的表情他看在眼里,他以为弘毅宽厚的闵文章能改变刁蛮任性的许洪黎,没成想,许洪黎背信弃义,与闵文章貌合心离,无论闵文章怎么迁就,怎么讨好,甚至把家里铺子里的钱偷拿给许洪黎去玩麻将,也没有留住这个放荡不羁女人的心。
闵文章是个好男人有目共睹,不仅长得好,比女孩温顺,没有脾气,他们结婚以后,都是许洪黎回许家告诉闵文章的不是,从不说她摔盘子砸碗骂公婆,她的脾气秉性都是闵家老太婆过来说的,那个老女人的话许老太太也不信,直到许婉婷被绑架,大家才知道许洪黎跟着日本人屁股转,日本人有什么好的?长得没有咸菜缸高,还罗圈腿,哪有中国男人好看,许洪黎数典忘祖的行为不可原谅,她背着丈夫偷人也罢,偏偏偷个日本鬼子。
海秉云拄着拐杖迎着闵文章走过去。
闵文章顺着拐杖戳地的声响看过去,他看到了海秉云苍老的身影,双手拄着拐杖勾首,举步维艰,冰冷的风刮过长廊,掀起一层雪,萦绕在脚边,老人的身体摇摇欲坠,摁着拐杖的手在抖动。十多年前刚来郭家庄时,老人还能去闵家找江德州玩,眼前,老人走路鞋底擦着地面,疲惫与心力憔悴布满凹陷的双颊;灰白的乱发遮盖住了老人的半张脸,露出黄褐色的、皱巴巴的额头;一双黯淡无光的瞳仁满是忧虑,鬼子闯进了许家大院,老人能不担心吗?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