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知道了夏侯惠的言外之意——
武帝后期时,魏国赖以征伐四方的士家就已经不耐征伐之苦了!而到了文帝时期,士家已然被州郡官府视如草芥,更无为国死力之心了!
沉吟了片刻,他才试声而问,“稚权之意,乃世兵制已然不合时宜邪?”
“然也!”
当即,夏侯惠重重的点头,扼腕叹息道,“陛下,惠往淮南赴职之际,还曾绕道至济阴郡
句阳县拜会四兄,亦因此亲眼目睹士家之艰辛,可谓非人也!”
言罢,不等天子曹叡发问便口若悬河。
“士家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然而终日务农殖谷,却无有膏粱入腹之时;一生从军为卒,却无有计功受赏之日。如此,耕无所获,伐无所赏,彼等因何而战邪?”
“且士家婚假不可自主,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子孙后继亦不可脱军籍,与奴隶无二也!如此,生无所期,死无所易,彼等何必死力而战邪?”
“孙子《始计篇》有云‘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韩非子《五蠹》有云‘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伐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等言。是故,惠窃以为,若陛下欲求士卒临阵不以死生为念、矢志死力社稷不渝,必当先令士卒却所忧、知所得、偿所愿也!”
这次天子曹叡听罢,陷入了更久的沉默。
早年他在东宫的时候潜心读书,诸子百家皆有涉猎,诸如《孙子兵法》《五蠹》的大道理他都懂;真正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士家制度真的已然糜烂如斯了吗?
耕无所获,伐无所赏.....应该具有一定可信性的。
不然,作为最早的士家青州军,也不会冒着被斩首、举家连坐的罪名,相约鼓噪着脱离军籍只求归乡里务农。
但生无所期,死无所易......不至于吧?
是否危言耸听了?
但真实存在的“生人妇”之事,却又让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沉吟了好久,他换了个委婉的问法,“稚权所言,属实骇人听闻,朕一时间弗敢信也。文帝时已然得悉‘生人妇’之事,州郡竟无有改焉?”
当然没有改变了!
且文帝在位就那么几年,哪曾分出半点心思去管世兵制?
心中回了句,夏侯惠知道,曹叡这是难以接受在他治下的魏国竟有那么多疾苦、竟那么惨无人道。毕竟在他心中,可是觉得魏国在他治理下,国力逐步上升日渐强盛,且对自己的治国之能颇为自得的。
故而,夏侯惠略作思绪,便拱手继续说道。
“陛下,惠虽行事乖张孟浪,然亦不敢做出欺君之事。先前惠初遇士家,见彼等生无可期,犹不敢信,便以此询四兄。四兄言曰,隶属于他治下的军屯士家犹不见‘产子则溺毙’之事;黎庶民屯乃田亩不被豪右所侵、犹奉‘无牛官六民四、有牛对半’分配出产制度之魏国個例矣!”
产子则溺毙?!
前朝末年苛捐杂税众多,如产子一岁则出口钱,令民多不举产;如今士家生子不举......
难道,朕治下已然与前朝灵帝无异邪?!
这次天子曹叡大愕,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夏侯惠。
“陛下,眼见为实。”
而夏侯惠也没有等他发问,便径自谏言道,“许昌周边郡县,不乏兵家军屯,今恰逢陛下东巡在外,不若乔装扮作常人寻机一睹究竟,是非曲直皆可了然矣。”
“稚权所言甚善!”
曹叡当即豁然起身,有些迫不及待的大步望着毡殿而去,“朕自当往顾之!嗯,依稚权之意,朕当装扮成何人好些?游学士子抑或公卿侍从?”
似是都不妥......
起身随在后的夏侯惠正想作答,却被曹叡一记欣喜的呼声给抢了先,“噫,阿稣竟归来了!恰是时候!”
原来,是一直恭候在远处的秦朗看见天子起身回毡殿了,便过来行礼拜见。
..................
约莫一刻钟后。
风尘仆仆的秦朗,再次带着四五侍从往兖州的扶沟县而去。
兖州作为淮南战场的后方,在此番伐蜀时,诸多士家与郡兵并没有被调动。而扶沟县有狼汤(荡)渠贯穿而过,水利灌溉便利,在很多年前就画为军屯与民屯之地了。
一路无话。
待至其中一士家军屯处,主官出来迎接。
秦朗声称此番随征的骁骑营马夫杂役有死伤者,打算从此地士家中挑选些许人暂代为由,让那主官不敢阻拦,也让乔装作侍从的天子曹叡与夏侯惠很顺利的进入了营地内,名为挑选人手、实则察士家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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