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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骏马进入了庄园的夏侯惠,将马缰绳递给值守的甲士牵去马厩安顿,自己则是轻车熟路的走去水井处,汲水净脸怯汗、整理仪容。

随后沿着连廊缓步往假山侧的小亭而去,打算在那边假寐养神。

却是不想,才转过假山就发现小亭内已然有人在了。

夏侯惠都不曾见过。

都是约莫六十岁的老者,正对坐在棋坪前对弈,容貌都很儒雅,身着很寻常的燕服,但配在腰侧的苍翠玉玦足以彰显他们的身份很尊贵。

不过想想也对。

能出现在天子游玩庄园里的人,哪能是寻常人物?

正对着夏侯惠的那人也看见他过来了,正抬起头沾须打量着他,目光里没有惊诧或者奇怪,反而是带着一种类似于审视的味道。

也让坐在他对面之人有所觉,循着他的目光回首而顾。

同样,他也没有说话,但目光却是带着几缕新奇。

似是,此二人皆知道我是谁?

陡然被注视的夏侯惠,心中暗道了声,脸上容颜不改,只是拱手做了个揖,以示打扰了他们雅兴的告罪,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攀谈的打算。

尤其是不知道天子曹叡招他来此是什么目的的情况下,他更要谨慎一些。

只不过,他才刚转身走出几步,身影还未转过假山呢,身后便响起了一记苍老的声音,“足下且留步。敢问,君乃夏侯稚权乎?”

是正对着他的老者开口了。

有些无奈的转过身来,夏侯惠迎着老者的目光再次行礼,“在下正是夏侯惠,不知长者有何吩咐?”

当今之世,尊老可是必备的品德。

他不敢无礼。

“过来小坐。”

老者招了招手,笑容很是和蔼,“此间娴静已无存,你既然到了,那便过来陪老夫闲谈一二吧。”

呃~

难不成天子曹叡诏我来此,乃是与此二位老者有关?

带着这种疑惑,夏侯惠恭敬应了声“唯”,然后大步过来小亭内,正襟危坐在棋坪侧。

哪料到,他才刚刚坐下来,那老者便捋胡自报姓名。

“稚权,老夫乃卫臻。”

好嘛~

我说老人家,您老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啊!

夏侯惠在心中发了句牢骚,又得起身再次恭敬行礼,“惠,见过卫侍中。”

卫臻,字公振,陈留襄邑人。

其父卫兹乃陈留孝廉,中平六年(公元189年)资助魏武曹操起兵讨董,然后随着曹操去荥阳直接首战告亡了。

但不管怎么说,他是第一位用家资、性命襄助曹操创业的外姓人。

所以也给子孙留下了遗泽。

卫臻出仕后屡番被曹操擢拔,至曹丕时期就是侍中了。

天子曹叡在东宫期间便与他私交很好,二人常一起讨论政略与文学,算是半个潜邸旧臣,故而不管他的官职如何变动,侍中之职都一直给他兼着。

且这個加侍中之职可不是仅为了示以恩宠,而是实实在在有权柄的!

至于曾经任职过散骑侍郎的夏侯惠,为何不曾见过他嘛~

他此些年都在尚书台任职,担任着右仆射,主朝廷官吏的选拔与迁贬,其权柄之重不比护军将军蒋济逊色半分。

而难得可贵的是,他军略也颇为超群。

虽不如刘晔、蒋济那般名声远扬,但每每谏策皆中的。

所以夏侯惠对他的态度很恭敬。

且心中还颇为欣喜——天子曹叡召他来伴驾,还将卫臻给召过来作伴了,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在曹叡的心中,自己已然可以参与到庙堂重臣的计议了?

就是不知,旁边那位老者是谁。

嗯,对面那位老者一直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怎么关注夏侯惠。

在卫臻招呼夏侯惠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轻轻颔首而笑,竟还拱手回了夏侯惠的行礼,然后便耷拉下眼帘,阖目沾须自顾养神了。

从回礼的小细节中可以看出,他的官职肯定不高,不然也不会那么客气。

毕竟,长者为尊。

就连谦逊待人如司马懿,在面对官职低于自己的后辈时都不会还礼的。

但在夏侯惠心中,反而更忌惮他一些。

因为这位老者的目光看似平和,但偶尔却会闪过一缕精光。

且他明明已然耷拉下眼帘了,看似在阖目养神了,但夏侯惠隐隐感觉到这位老者一直在暗中端详着自己,令他觉得十分不自在。

嗯,那种的感觉怎么说呢?

有点像被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给盯住的感觉。

又有点类似是自己将秘密藏在心中,而这个老者的目光却犹如利刃,一层一层破开他的隐藏、以抽丝剥茧的方式将他的秘密皆一一给扒出来。

让他觉得自己无处可藏、毫无私密可言,被彻底看透了的感觉。

此老丈乃何人也!?

如此老迈且能得天子曹叡亲近,以曹叡善待老臣的惯例,他怎么可能官职不高呢?

难道他并非实权之官,而是身怀其他技艺被授以冗职?

“此间乃清雅之处,稚权不必缛礼。”

卫臻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夏侯惠入座,随后发问道,“尝闻陛下赞稚权有军争筹画之能,今老夫巧逢当面,不由见猎心喜,想以各地诸兵事问问稚权,不知稚权可愿陪老夫作些闲谈否?”

您老都被天子曹叡招来这里了,我还敢说不吗?

且您老在这个小亭子里,不过是觉得这个亭子是进入庄园内的必经之路,故而才假对弈之事以待我“恰逢其会”的吧~

“惠学浅才疏,不敢当陛下之赞。”

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遥遥致意作谦言后,夏侯惠才颔首而道,“若侍中不以惠愚钝,凡事皆但可问之,惠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善!”

卫臻轻轻拊掌赞了句,紧接着说道,“昔日稚权上疏驳已故大司马伐蜀老夫看过,及后在天渊池之言陛下亦曾告知于我。稚权先前有疲蜀之计,后不又言不可行之,故老夫有惑也。已故大司马伐蜀,伤损国力并无几多,当不得以‘此一时彼一时’而谓之,何为稚权言辞前后相悖邪?”

“回侍中,非惠前后相悖,实属我魏国弗可战也!”

闻言,夏侯惠不假思索便朗声而道,“先前陇右卤城之战,足可见我魏国兵将不如蜀兵善战也。然而,我魏国占尽天下沃土、人口稠密,非地小民寡之巴蜀可比也。如此,只需我魏国与民休息、积攒国力,不管疲蜀之计付诸以行与否,亦皆乃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也。”

言罢,顿了顿,他便又继续加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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