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秀英听得入神,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秦良玉的婆婆也是古代少有的传奇女性,“那覃夫人后来出了什么事儿了?”
田弘遇继续道,“这事的前因后果,还要再回头从万历十六年说起,那一年石柱下属的龙阳峒土司谭彦相叛乱,图谋脱离石柱的统治,马斗斛为维系‘土不出境’的祖训,遣马千乘率兵围攻龙阳峒,谭彦相只身逃脱,与马斗斛反目成仇。”
“万历二十二年,马斗斛因未经朝廷批准私自开采银矿,遭到谭彦相的举报,最终以‘毁民产业,与朝廷争利’的罪名罢官,流放辽东口外效力。”
“朝廷在罢免马斗斛后,转而令马千乘继位,但相应条件,则是马千乘必须在三个月内缴纳十万两白银,否则便要革去他的世袭土司之职,马千乘自是无力缴纳这笔银子,故而亦被罢免官职,关押入狱。”
“马斗斛与马千乘父子入狱后,覃夫人就生出野心了,毕竟西南那地界啊,跟中原的规矩不大一样,这土司之职虽多是父死子袭,但历来由妻子、母亲、女儿继承其位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洪武年间就有不少前例,譬如水西土司奢香夫人、乌撒女土府实卜、东川女土知府摄赛和禄氏,都是当地有名的女土司,这覃夫人想掌权,但她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来这么大笔银子,那怎么办呢?她就只能向杨应龙借钱。”
田秀英追问道,“那不对啊,倘或杨应龙当真无缘无故地借给覃夫人那么大一笔银子,不就正好坐实了他们二人的确有私情吗?”
田弘遇回道,“若是借钱这事儿发生在邢玠与杨应龙达成私下协定之前,那覃夫人或许还真与杨应龙有些不清不楚的,但当杨应龙接受了朝廷开出来的投降条件后,情形就不一样了。”
“这原来告发杨应龙谋反的‘五司七姓’担心在杨应龙获宽恕后遭受报复,纷纷向朝廷求以庇护,朝廷投桃报李,将播州的一部分权力下放五司,企图削弱杨氏一族在当地的影响力。”
“那么,到了这时候,石柱的掌控权归属对于杨应龙而言就相当重要了,毕竟马千驷是他的女婿,倘或将来这石柱土司一职是由马千驷承袭,那么他的女儿杨贞瑞也相应得会拥有一部分继承权。”
“故而杨应龙十分爽快地答应了覃夫人的请求,覃夫人自杨应龙那里借得十万两白银后,立刻缴纳给了朝廷,使得石柱成功避免了改土归流,马千驷也顺利成为了新一任的石柱土司。”
“只是马千驷继位后,是由覃夫人掌管印信,代行土司职权,杨应龙以协助女婿为由,派兵进驻石柱,成为了石柱真正的掌权者。”
“不过,杨应龙的这番举动很快引起了马氏族人的不满,覃夫人掌权才一年,马斗斛的堂弟马斗霖便发动兵变,将覃夫人与马千驷赶出了石柱,并凑足赎金,使得马千乘得以重新出狱掌印。”
“覃夫人与马千驷离开石柱后无处可去,只能去播州投奔杨应龙,就在这一年,马千乘将秦良玉娶进了门,其实,若是覃夫人和马千驷一直待在播州,眼不见心不烦,这样的婆家对秦良玉来说也不算太糟糕。”
“坏就坏在,到了万历二十四年,作为人质被羁押在重庆府的杨可栋突然暴毙,死得不明不白,杨应龙闻讯后,可谓是悲痛欲绝。”
“他多次要求重庆府送回杨可栋的遗体,而重庆府却拒绝归还尸棺,并以杨可栋的遗体作为筹码,催促杨应龙尽快缴纳赎金,引得杨应龙勃然大怒。”
“自此事之后,杨应龙对朝廷的态度又陡然强硬,他开始囤积兵力,自称为‘半朝天子’,多次劫掠四川、贵州、湖广三省,将‘五司七姓’中之前告发他谋反的仇家统统搜捕处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杨应龙等于已经正式宣告造反了,朝廷为牵制播州势力,便又将马千乘重新封作石柱宣抚使。”
“与此同时,身处播州的覃夫人不为杨应龙爱妾田雌凤所容,而马千驷由于私生子的流言,也遭到了杨朝栋兄弟的猜忌,母子二人在播州受到排挤后,马千驷坚决留在了播州,而覃夫人却心灰意冷地选择返回石柱。”
田秀英了然道,“我懂了,倘或覃夫人一直留在播州,倒是与马千乘秦良玉夫妇无碍,他们大可以说自己早就与覃夫人恩断义绝了。”
“可覃夫人这一回来,那问题就复杂了,她与杨应龙有旧情,素来偏爱的小儿子又留在了播州,那么在朝廷看来,覃夫人与杨应龙就是一伙的。”
“马千乘与秦良玉为了保住石柱土司之职,避免让朝廷以为他们夫妇二人与杨应龙勾连,就必须身先士卒,比其他官军更积极地去为朝廷平定播州之乱。”
田弘遇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说秦良玉她摊上这么个婆家是她倒霉,别人家有什么婆媳矛盾,顶多是婆婆给新媳妇立规矩,妯娌跟嫂嫂争闲气。”
“秦良玉碰上的这一大家子就吓人了,她进门才一年,婆婆、妯娌、小叔子就都成了反贼,她后来是打赢了仗,那是没什么说的,可若是当年她和马千乘输给了杨应龙,那对他们夫妇二人而言,可就是灭顶之灾了啊!”
田秀英被田弘遇这么一分析,心下不免也跟着犯嘀咕,觉得秦良玉的确嫁得不怎么好。
秦葵当年嫁女之前,若是能仔细调查一下马千乘的原生家庭,发现覃夫人这一大雷,恐怕根本不会同意将秦良玉嫁给这样成分复杂的人家。
可转念一想,秦良玉要是当真嫁给了普通人,一辈子藏在内宅相夫教子,她的军事特长便无处发挥,那说不定历史上从此就少了一位真正能名留青史的女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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