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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红发少女心想:你又一次将无法解出谜题的无力发泄在他人身上,明明早就在心里承诺过不再这样做的。

太过丑陋与可笑了,安格妮丝。

“抱歉。”

安格妮丝深呼吸了两口气,将心中的愤慨,疑惑与强烈的挫败感尽皆吐了出去,她看向被绑起来的卢修斯,认真地说道:“不知名的群星教徒,我保证,会将你带回教团,让裁判所对你进行判决,并公正给予与你罪行等同的刑罚。”

顿了顿,她又毫不犹豫地朝着卢修斯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大声地说:“还有,本届教团新生次席,安格妮丝·萨利维亚,对于刚刚对你动用私刑一事,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卢修斯刚想说没关系的,他不在乎这些,可他发现安格妮丝在说完后却又继续咬紧指尖,陷入沉思中去了,像是根本不在乎卢修斯对她的歉意作何态度。

是个奇怪的人啊。

所以,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自己是被抛弃的棋子吗?

年轻的群星使徒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穹,想起很久以前密使大人对他说“你眼睛的颜色和天空一样,很好看啊”。

那是第一次有人夸奖他,他记得很清楚。

于是卢修斯笑了笑,觉得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也没什么,只要密使大人能活下去就好。

因为要是没有密使大人做他的教父的话,像他这种没人要的孤儿早就死在垃圾堆里发臭烂掉了吧,连现在被抛弃的资格都不会有。

他因教父而活,那么如今再为教父献出生命又有何不可呢?

很公平不是吗?

这世上再没有比生死公平的事了。

倒映在他眼中的太阳倏地消失了,灿烂的阳光被突如其来的厚重乌云遮住。

他想,

——要下雨了。

安格妮丝仍在沉思。

她想,倘若镜河与直出都并非对方的选择,那么对方又该用何种方法离去呢?

经历了方才的小变故后,安格妮丝不仅没有气馁,反而更加集中起了注意力,在恍惚中,她仿佛感到自己正坐在棋盘前与那位位于暗中的群星密使对弈。

安格妮丝凝视着仅仅因对方的一次简单的伊文斯弃兵就几近陷入死局的“棋盘”。

汗珠从她的额角滑落,她却浑然未觉。

“想想吧,安格妮丝,如果是你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暴力机关的追杀,在不能暴露哪怕一丝踪迹的情况下,如何完美……不,或许也不需要完美地逃出这座囚笼。”

在宛若滞留于深海中的长久压力与窒息中,安格妮丝松开了牙齿,连垂下的指尖在滴血都没有注意到,她低声地自言自语着,

“如果是我,哪怕是在如此环境下也尚有两种方法可以做到,如果只是想着以‘不死’为代价逃离,那么伪装成才接受‘密使’之位的教徒,从而被发现逮捕,或许可以受到公正的审判,只取得较轻的罪行,但这种方法风险实在太大,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没必要去赌自己到底会碰上怎样的人……”

少女瞥了一眼被绑起来,任人生杀予夺,毫无人身自由的卢修斯,抬抬下巴,用鼻子轻哼出声,

“我不取。”

“所以,还有第二种方法。”

安格妮丝抬头,朝着计划中聚集村民并保护他们的仓库方向看去:“伪装成无辜且无害的村民,受着教团的保护,在事件结束后人间蒸发,谁也不会关心区区一个无亲无故的村民的消失,这对于信奉群星的密使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她轻笑了一声,话锋一转,伸出手,仿佛已经捏住了那颗最为关键的黑色棋子,

“当然,这种老套的蠢事不可能在教团中发生,我相信他也一定知晓这一点,所以……”

“他必定在事件前半段,甚至在事件开始前就暗中杀死了本次行动队伍中的……中层,对,必定是中层作以替代,底层没有合理的关系与权利避开检查,高层则会强制检查……”

“不然的话,又怎么能用贿赂混过完成任务后的例行检查呢?”

安格妮丝的嘴角勾起,脑海中清晰地掠过五个名字与他们各自的人际关系和性格习惯。

她将漆黑的棋子落下,仿佛听到了棋局终止的声音。

少女愉快地说道,

“将死。”

滴。

碧绿的树叶被豆大的雨水打得垂下身子。

滴滴滴。

冰冷的液体液体打在了安格妮丝的鼻尖上,和晶莹的汗珠混在一起四溅开来,让她精神一振,疑惑地摸了摸脸颊:“原来流了这么多汗吗?”

哗啦哗啦。

无穷尽的雨水自天而降,倾倒在了红发少女的头顶。

冰冷的寒意自脚底升腾而起,将她的动作与笑意一同凝固。

安格妮丝仰头,在看清发生了什么后愣了下。

她闭目。

雨的冷意缓缓渗入皮肉,刺痛了少女的骨髓。

“为什么,又下雨了?”

安格妮丝回望了一眼镜河,逐渐涌动的湍流在深红的眼底如翻滚的熔岩般淌过。

安格妮丝抿起嘴,喉咙滚动,拳头死死地攥紧,似乎还想要与什么未知的存在抗争。

但很快,她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少女再一次勾起嘴角,伸出两只手,合在一起,万分认真地用雨水细细洗去残留在掌心的血液,接着用雨水好好洗了把脸,心悦诚服地叹息,

“——我不如他。”

清脆的掌声于密道出口处响起,引得安格妮丝偏头望去。

海雯娜靠在山体上,认真地赞叹道:“精彩绝伦的推测,对于对手性格的精确把控,还有在认为自己失败后依旧拥有如此冷静的心态。”

“安格妮丝同学,我该说你不愧为萨利维亚家的三女吗?”

而在一旁,安格妮丝注意不到的数米外。

同样听完了大半的推测的艾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只觉得这个红发少女宛若一头正围绕着他打转狞笑的可怖凶兽。

只要失去海雯娜这个隐藏手段,他就会被她一口吞得连渣滓都不剩。

可艾玖知晓,眼前的安格妮丝绝对想不到她从未怀疑过的领队“安娜阁下”居然成了他这个弱小的“群星密使”的唯一同伙。

更不可能知道她苦苦找寻的密使现在就站在她的身旁,对名为安格妮丝的少女在心中评头论足,并感到深深的忌惮。

“我已将那五人先行控制住了,如果没事的话,那么我再顺着镜河向下寻找一会儿,你们遵照原定计划等待,有事联系我。”

海雯娜说着,看到安格妮丝朝着被捆着的卢修斯看去,于是凑近少女的耳畔说了些什么,让安格妮丝垂着眼眸沉默了会儿。

艾玖能看见她的犬齿微微嵌入嘴唇之中,眯起眼来,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炙热的白雾自安格妮丝的唇齿间逸散开来,她自这次任务开始后第一次任由性子多问了一句:“非得如此?或许还有其他的手段可以缓解甚至消除。”

“我向他承诺过……”

海雯娜坚决地摇头,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倒也不是,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欧若拉,我就会对她的选择视而不见,而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卡洛丝特,我只会稍微告诫她两句,可惜……”

她没有再说下去,而安格妮丝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

欧若拉是她的长姐,帝国东境大公,萨利维亚家主,目前世界上最年轻的第五位阶·传奇垂青者。

卡洛丝特是她的二姐,目前圣殿骑士团的首席,史上最年轻的第三位阶·升华命途者。

而安格妮丝呢?

是萨利维亚家自幼饱读诗书,最善良可爱的幼女,是她们共同宠爱的三妹……

哦~同时,也是一个在巨量资源浇灌下不仅没有打败那个出身微末的平民,取得新生首席,甚至在最初的白铁位阶还蹉跎了数年的“垂青者天才”。

她甚至无法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魔力。

所以哪怕安格妮丝所表露出的剑术天赋强的惊人,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上限已经被锁死在第二位阶·水银的平庸者。

在海雯娜与艾玖的注视中,前一刻还差点压抑不住愤怒的安格妮丝出奇地没有对这样明确的嘲弄作出表示,反而意外看见她站在雨里陷入片刻的思索。

等到安格妮丝再抬起头后,居然认同地重重颔首,她扬起浅淡的笑,带着十分的谦卑与十二分的傲慢开口:“安娜阁下,我承认。”

“我承认自己实力弱小,我承认自己想独吞功劳,我承认自己对于首席之位的嫉妒,我承认自己圣母心泛滥,我承认自己作出了无法完成的承诺,我也承认这一次没有抓住群星密使是我的失败。”

“毋需任何的借口或理由,这所有的失败与过错,我全都欣然接受。”

“——我因这些不足感到欣喜。”

少女平静有力的声调回荡在淹没了天地的雷雨声中,可却让人听得分外清晰,她刻意停了一下,收敛起那名为“欣喜”的笑,眸子平静:“但同时,我也会付出一千分的努力,以此让未来的我变得更好。”

安格妮丝先是鞠了一躬:“感谢您允许我加入这次行动,实在是令我受益匪浅。”

然后她伸出手掌。

海雯娜看见,尚有浅淡的血迹与深陷的齿痕遍布指尖,不过这些很快就都会被雨水冲刷干净。

在这只手掌上,只会余下那因时间与努力所留下的疤痕。

她和安格妮丝握手。

“谦虚是美德,自信也是,可安格妮丝,过分的自信只会让你不自知地步入深渊。”

“自信?不……安娜阁下,这样的东西太过不切实际。”

安格妮丝收回手掌,平静地摇头,

“我只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以及,去肯定自己做到了什么。”

她不再看向海雯娜,而是缓步朝着密道之中走去。

事件暂时结束,而她也需要回到仓库处,去向几个记录员讨要任务过程记录,将一切信息总结,再来复盘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和疏忽。

同样的错误安格妮丝不会允许在自己身上发生第二次。

但要是真发生了……嘿,也没事,这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事与承诺?

就连恒久不变的星辰都能黯淡熄灭,号称无法杀死的魔女们也尚能陷入最后的死亡,反复轮转的六重深渊都终究会在时间的冲刷下归于虚无。

还不允许她安格妮丝再犯次同样的愚蠢错误了?

“太过傲慢了,安格妮丝·萨利维亚。”

恶兆魔女模糊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安格妮丝停下脚步,用指尖整了整饱蘸雨水的褶皱衣领,侧过眼眸,想要眺望远方已经咆哮向下的镜河,却在不经意间与艾玖愕然的目光恰好撞在了一起,暴雨模糊错开他们的视线,少女轻笑一声,大步迈过艾玖的身畔,语调愉快而高昂。

“——可我正是这样的人啊。”

滂沱的暗色落雨里,红发如一抹闪耀的火流星般高调掠过,划破艾玖眼中的灰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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