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立夏,家家户户是要烹制新茶,制作细果赠送邻里亲朋的,名曰“七家茶”。这习俗自古有之,兴于苏杭,传于江南,宁兴学是苏州人士,自然要遵循当地旧制。
宁兴学堂堂二品大员,绯袍犀带,又是左位,在这远离京都的安陆府,从来都是旁人巴结他,断没有他主动与他人攀亲往来的道理。这七家茶当然也变了味儿。多有人趁此机会顺着七家茶的礼尚往来给宁兴学送礼塞钱,上好的茶汤用的都是金碗玉器,更有明目张胆的,干脆把细果用珍玩宝石雕刻代替。
总之,只要想往里送,总能找到名目办法。
往常宁兴学瞧着这些宝贝心里是高兴的,但今日,他没了兴致。
宁兴学体胖怕热,还不等入夏便早早命人在厅前搭了卷棚,谓之“五厅三泊暑”,又在卷棚内铺了竹娘子,用以消暑度夏。从文府回来,他就横在那竹娘子上哼哧哼哧喘粗气,老大不高兴。日入西山,到了晚膳,他也气得不吃饭。旁边的貌美侍妾跟着一起饿着,扇子打得急了慢了,都不是,都要落一通斥责,出力不讨好。
女儿宁平乐用眼刀将魅惑自己父亲的小妖精撵走,自己接过扇来,一下一下扇着,靠近来说些体己话。
“爹爹消消气,早晚这些委屈咱们都要讨回来,莫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她递过一个精致玉碗,里面是桂蕊香汤。案几上还有七八只这样的茶碗,里头香汤各不相同,每只仅供一啜而已,奢靡至极。
宁府中此刻也只有女儿能真情实意地体会他到底受了什么苦楚,看见女儿,宁兴学语气自然软了下来。他接过沁人心脾的香汤,也只有一声叹息。
“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宁平乐斜倚在竹娘子上,把周遭下人退远了些,才说:“小王爷亲自登门说和的事,难道爹爹怕他反口失信不成?”那日她并不在正厅,但她坚信这事情出不了纰漏,她早晚是堂堂兴王妃。
宁兴学并不乐观。早在兴德王薨逝前,他刚上任左布政使之时,就曾有机会见过这个兴王世子祁时见。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一双眼睛幽黑无底,瞟一眼就觉深潭之水寒冷彻骨。那时祁时见才多大?三四年后,少年已然束发戴冠,仅凭一己之力扛起整个偌大兴王府跟安陆府中的这些官官道道里外周旋,从未出过纰漏,人如游龙伏底,不见真颜。细想就不是个普通人,跟他一眼就能看透的老实爹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况且,冷静下来回忆,那日祁时见上下嘴皮一碰,说出来的话本就暧昧不清。此遭怕不是着了那毛头小子的道?
宁兴学心里没底。“平乐啊,要不还是按照本来的计划,把你嫁进京城去吧?户部侍郎唐年之子也不委屈你啊。”
“不要,”宁平乐一听老大不乐意了,扇子一撇,反驳说,“爹可是二品大员,那户部侍郎不过才三品尔,而且还离家如此遥远,怎么不算是委屈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户部侍郎虽然品阶稍低,但是个有目共睹的肥差,女儿嫁过去绝不会吃亏,况且娘家比婆家稍微殷实些不是坏事,不过这话不能明说,宁兴学转而道,“你是嫁给唐年的嫡子,又不是嫁给唐年。他那儿子争气,年纪轻轻就是贡生,天子门生,待金殿一试,若金榜题名中了状元,你就是堂堂状元夫人,以后再封个诰命,不比一辈子憋在安陆府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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