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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离得很近,蒋慎言一抬眼便能瞧见他面色如泥,猜想这人定是看懂了才会有这般强烈反应,便问他:“柯经承,这上面写得到底是什么?”

哪知柯玚忽然为难起来,惶惶不知该怎么开口。倒是何歧行说道:“水手是个隐喻,不是真的指人。”

“那是指什么?”蒋慎言没料到连何歧行都懂其中含义,顿觉不甘心,赶紧追问。

何歧行却瞟了一眼柯玚,才心绪复杂回说:“水手是行商过路递给官衙的贿银代称,水手一人常常指代等同一锭官银的现银,至于这锭银子是十两的还是二十两的,估计只有记账的人自己知道了。”

蒋慎言大吃一惊,同时又万分不解。“行商过路按规定付脚钱就是了,为何还要行贿官衙?这不等同于双倍十倍的脚钱吗?那他们还挣什么呀?”

何歧行笑她天真。“怎么能与脚钱同算?一个正经进库房,一个偷偷进私囊。你下山历练也多四处看看,别总盯着……一处瞧。”他委婉的隐下了振灵香的事。

“拿漕粮举例,从收粮装船、沿漕路过各省府运送,再卸船、装车、人力运送到京通十三仓收支折价,便要经过无数关卡道口,这一路的损耗费用都由缴纳漕粮的一方自己承担,倘若到最后斛工多筛了些折损或上面的人又少记了些数目,那出现的差余便又要算到运送漕粮的各省头上自行担待,补缴事小,但若因此丢了乌纱帽可就事大了。故而漕粮一路送,‘水手银’便要一路涨。”

何歧行讲得每句话都令蒋慎言瞠目结舌,可他并未停下。

“这还是官场上老爷们自己跟自己打通的事儿。那算到咱们百姓头上,那些插帽翅的也不能自己白白递了银子,肯定要向下找补,这就是一环扣一环,层层盘剥。正经老实吃饭的船工水行这么下去都要饿死了,搞不好辛苦拼命跑一趟还是赔的,怎么办?想法子,夹私。这个词儿你可听过吧?”

蒋慎言老老实实点了头。

“漕船上没有不夹私的,甚至为了夹私,想捎货捎人的还得暗中找关系甚至排号。可沿途官署也不是傻的,哪能丝毫没有察觉,想让他们闭嘴,就继续递‘水手银’,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白了,就是有钱大伙儿一起赚,谁也短不了谁的。可这上上下下流通的银子,绝不能算进脚钱里吧?于是便有了这种记录水手的账簿。”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些条条道道,蒋慎言听得一愣一愣。若照何歧行这般说的,喘不动气的百姓受不了如此剥削,只能投身可以保全性命像无为教一样的组织。那漕运,不,不止漕运,还有各种路途,官衙、行商、水行路行、无为教,就形成了一个互相腐蚀又互相成就的闭环。

蒋慎言身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怪不得当初何歧行那么反对她干涉牵连了无为教的案子,其中漩涡的确深不见底,漩涡之下又见暗流,一个不小心便让人连吸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拖入溺死了。她知道自己先前的确是太过单纯,只一心想求个真相,却看不清真相所处何等刀山火海,倘若没有能力蹚过去,那莽撞也不过是白白搭条命罢了,什么用都没有。

蒋慎言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失。

转头瞧瞧一直无话的柯玚,料想自己的脸色应该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不相上下。难怪刚刚他心中明白却无法回答蒋慎言的提问。这等官场丑陋之事,他作为官身,只能束手旁观,无力矫枉,此等无能无奈又如何开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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