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夫看不清来者毡帽下的表情,但语气里的严肃确实听清楚了。听对方这意思,若是能下,就算千难万险也要下的。向生绷紧了身子,不敢打马虎眼,直言回道:“官爷见谅,真的不能下。”这要是躲不开暗流被卷进江里折了官船,追究下来丢饭碗被责罚就罢了,若是短了人命,那谁也担待不起。他虽不是水行出身,但在江边上活了这么久,这种程度的判断也是有的。
比起惹眼前不知名的官爷恼火,人命船条更重要。
许是他斩钉截铁的态度说服了对方。在片刻沉默后,官爷也没生气,果断道:“那就速速备马,要最快的。”
“是,劳烦您进去登个录簿,小的这就去办。”向生点头后,扶着斗笠十分麻利地转身跑进了院里,边跑边从屋檐下招呼了两个帮手出来,径直奔马房去了。
男人一顶毡帽,露出了黝黑而精干的面庞,多少带了冷气,正如他的刀法一样。
影薄撇眼望向墙根边上快把胆汁也吐干净的文承望,走过去,抱拳,道:“在下奉命谨慎行事,不便签录牙牌,还望文方伯见谅,借在下牙牌一用。”
文承望如何会不懂,只是他此时真的顾不上应答,五脏六腑都像乾坤大挪移一般被搅得乱七八糟。想他这年过不惑、半百在望的岁数,骑术还是习得四书五经六艺之时少不更事逞能学来的,自从考出了功名,就再也没让马驮着撒开蹄子跑过,哪里顶得住如此一番折腾?险些没把他三魂七魄颠零碎了。
这一路连船带马地交替急奔,跑了一夜连口气都没喘匀过。他们必须冒雨而行,午时前过武昌、黄州,直接奔出湖广地界,即使换做年轻力壮的铺兵也吃不消,何况是他这把老骨头?
可他也没旁的选择,搭上命也得完成这趟任务。
文承望用早已湿透的袖口拭了拭狼狈的脸,被缰绳磨出水泡的手摘下自己的牙牌伸了出去,这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一会儿还要再跨上马背,他可是连一个字的都蹦不出来了。
影薄接过,思忖了一瞬,也担心文承望的身子还没赶到地方先折在半路上,于是建议道:“马匹预备还需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方伯不若先进去休整休整?”
文承望艰难地摆摆手。不是他不想,是实在迈不开腿,唯剩下的体力还得留着一会儿骑马,只盼望头顶这片雨云赶紧散去,到了下一个驿馆能顺利坐上船条,也好歇歇脚,不然跑死的可就不止是马匹了。
影薄见他拒绝,也猜到了对方难处,便不再纠结,拿着文承望的牌子大步迈进了驿馆。他做事干净利落,没消一会儿工夫,人就出来了,说事已办妥,把牌子交还回来。
文承望半倚着围墙虚喘,在心里头盘算他们接下来赶路的距离和时间,怎么算都是“万分紧迫”四个字。那馆夫做事也不含糊,不到一盏茶,两匹高头大马就备好家伙式牵到他二人面前了。
文承望无力迈腿上马,连踩马石都颤颤悠悠的,幸好这个馆夫人心细机灵,从旁助了他大半力气,才没让他掉了大士风骨,落得一身狼狈。
反观影薄,这一夜的狂奔好似只在他身上留下了湿漉漉的水渍而已,策马执缰十分自如。
“莫要多与外人道我二人之事,再备两匹好马,不过明日,我等定会返程。”
影薄拉紧帽檐,对向生留下这么句话,就与背影颓然的文承望扬鞭而去,向着东边顺江而行,隐没在了瓢泼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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