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增犹豫了很久,等到太阳逐渐升起,热烈的光逐渐驱散了笼罩在他心头的寒冷后,简增猛地一咬牙。
不能报警。
在确定天天向上真的出事了以后,简增确实考虑过把报警作为应对手段。只要能够证明对方与人命有关,那就是再厉害的背景,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报警可以说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但是简增不敢。
报警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从报案到警方立案调查,到侦察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再到逮捕犯人。毕竟不是逮捕现行犯,这个过程就算再怎么顺利快速,一两天总是需要的。
简增昨天中午才把王燎和邓玲的个人信息交给周澜松,今天早上,周澜松人就死了。这个时间和反应的激烈程度,让简增根本不敢有什么报警的念头。他非常确信,一旦自己报警,在警方抓捕凶手之前,自己就会死于非命。
恐惧已经让简增彻底昏了头,现在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威慑”。
可问题在于,生活在和平的国家与城市里,哪怕从事的是不合法的灰产黑产项目,简增仍然不明白什么样的“威胁”才算是合适的。简增最多算是个独行侠,这种方面的“知识”实在是过于深奥,他确实搞不明白。
好在他看过足够多的犯罪题材电影,好在西方文艺作品非常擅长描写这种环境中的抉择。所谓“威慑”,就是要互相顾虑,互相恐惧,互相猜疑才能成立。
天天向上的公开开盒行为贸然且愚蠢,最终招致了王燎的致命报复。但这也说明这次开盒确实也吓着了对方。这给了简增极大启发——他本来就擅长开盒,也见过别人利用这些信息去恐吓其他人。
作为基础的威慑举措,简增向王燎的社交账号发去了一封私信。私信里详细列出了王燎、邓玲、周聪玲、郑瞳、张恭舟的个人信息。从照片身份证号,到手机号银行卡号,甚至还有他们的部分就医记录。
“我知道你们的所有信息,我也知道你和周澜松的死直接相关。停止报复,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你还有其他的动作,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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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燎看着这封私信,眉毛拧成了疙瘩。
【本机已经锁定了私信发出者的信息,可以确定,发出者确实是周澜松的朋友。】罗宾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浮出,又一个一个沉没回黑暗中,【为了确保您和您的雇员们信息安全,本机建议采取果断措施予以回应。本机必须提醒您一下,这个私信发出者拥有非常完善的信息防护和反追踪技术。】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燎坐在轮椅上敲着屏幕反问道,“这种东西你提醒我……有什么意义?”
【用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解释的话……您可以把这个信息发出者理解为一个有一定水平的黑客。虽然他做不到电影里那样,拿着笔记本在门锁旁边打打字就能解锁的地步,但他说“会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就大概率是拥有这样的能力的。】罗宾解释道,【向大量特定号码发送短信,附加链接这种事情并不难做到——您最好把他的威胁当做一个确实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来处理。】
“那怎么办,我去报警?这人不是说不许我有动作吗?”王燎表情僵硬,而且还有些困惑,“你不是说,没有人会把我和这个事情联系起来吗?”
【显然发出威胁的人并不怎么依赖逻辑推理,他的行为模式可能更接近于直觉。】罗宾的解释简单的像是在敷衍,【人类的行为并非完全基于逻辑,激素水平波动和一厢情愿都有可能造成影响。至于报警……对方如果采用了定时取消否则发送的脚本,被警方逮捕后你们的资料就有外泄风险,这不安全。】
王燎点了点头,“所以,现在最安全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接受威胁,什么都不做,期待对方会记得按时取消发送指令?这不行吧,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您只需要向我提出要求就可以了。】罗宾的回答善解人意且令人放心,【本机有充足的干预手段,完全可以应对这种等级的事件。】
王燎眼神一凝,“你打算再找个受害者跳楼砸人?”
【您如果不喜欢这种类型,或许我们可以选择其他的方案。】罗宾提议道,【您的目标是保护个人资料不外泄,这个目标实现起来不会很困难。只要您对我提出要求,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做就可以了。】
王燎看了看手机上的灰白字体,又看了看私信里自己住院期间的检查报告,然后敲着键盘道,“那就交给你了——务必确保我们的个人隐私安全,还有,别搞出人命。”
给罗宾安排了任务后,王燎就又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公司的运营还是受到了周澜松的事件影响,虽然现在周澜松已经死了,但他首页上的视频还在——而且还是顶置状态。
这就导致有不少闲人“顺藤摸瓜”找到途旅策划的小程序或者微信公众号上,点开客服名单然后直接开骂。
邓铃的事情让王燎意识到,自己的这些雇员年纪也就和自己相仿,让他们来处理这种明显带着恶意的“投诉”,这对他们的心理损害实在太大。比起自己绞尽脑汁去安慰他们,王燎宁可自己来应对这些“投诉”内容。
反正应对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把周澜松都干了些什么直接写篇小作文就好。
绝大部分普通且富有正义感的普通人,在看到来自王燎这一方的辩解后,不说马上调转枪头,至少也会稍微困惑一下。
更仔细一些的人可能会拿着双方说法核实一下,然后选择自己的立场。没那么多心思的看见这事情可能还有说头,大概率会彻底不管这屁事,把注意力重新投向其他短视频。
外面到处都是几十秒就能获得反馈的,令人愉悦的短视频,谁有功夫在这儿推断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原委呢?
化解骚扰的工作进行的还算妥当,但确实还有一些脑子比较有坑,或者说就是比较坏的家伙出现。他们完全无视了王燎的解释,污言秽语直接开喷。哪怕早就有了准备,王燎还是被这些人喷到差点破防。
凭什么啊你们就来骂我?连事情经过都没搞清楚,你们就呲着个牙学人骂街了?
从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一点半,区区两个半小时的工作时间,王燎浑身上下全都被汗浸了个透。汗水一半是被骂的,另一半则是被热的。
今天孵化中心的空调出了故障,物业上的工程师们正在抓紧抢修,但是进度仍然不太好。虽然为了确保孵化中心里的创业小年轻们不至于被盛夏的深圳活活烤熟,物业公司整来了七八台电风扇。但现在是七月底,是湿度85%,温度35摄氏度的盛夏。
盛夏的深圳,没有空调真的会死人的。
“你赶紧去洗手间。”趁着午休的功夫,邓玲开着她深红色的轮椅凑到了王燎身边,“今天一上午你都没动弹,赶紧去洗手间里检查一下,别弄出压疮了。”
头发尖向下滴着汗水,浑身上下都是汗味的王燎心浮气躁地进了洗手间。天气燥热,加上衣服黏在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最后混杂着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痛骂两个半小时的怨恨,王燎现在的情绪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这种堪称地狱的环境下,他还得检查自己的身体皮肤状态,确保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和臀部不至于长压疮。
洗手间位于孵化中心东侧,平时里面的温度就要比办公区更高。进一趟洗手间再出来,轮椅停在走廊正中试图缓解一下糟糕至极的心情时,王燎的手机响了。
“你们这些人一点都不负责!把人家搞生病了就装不知道!”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小孩,“还不去道歉!”
王燎默默挂掉了电话,随后用近乎僵直的眼神盯着湿漉漉的手机屏幕。明明没有点击,但黑色的屏幕上还是浮现出了明显的灰白色字迹。
【让他的父母和老师都听一遍通话录音如何?】罗宾主动询问起了王燎的意见,【骚扰电话的来源是个初中三年级的学生,昨天也是正常工作日,他是不应该看到那条短视频的。】
什么短视频防沉迷设置,什么校外人员直接告老师王燎都觉得力度不够。他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琴弦刚刚在那一通电话的骚扰下直接崩断了。
告老师告家长有什么意思?这个年纪的小朋友不挨一顿社会的毒打,怎么能知道社会的险恶呢?
下午两点,初中三年六班的教室后门处,突然冲出一个表情扭曲,嚎啕大哭的小胖子。涕泗横流地冲出教室后,他找到了还没有启用的空置教室区,然后把自己关了进去。
尽管初三的学生平均年龄已有十五岁,但大部分这个年龄的学生仍然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和举动。他们已经成长到了拥有了足够丰富的情感的年龄,但却因为年龄太小而缺乏对这些情感的了解和控制能力。
初三小胖就是这么个人——他刚刚发现,自己偷偷写在QQ空间里的日记内容被发在了班级群里。
而且还是没有老师在的那个班级群。
一个初中生,在自己的QQ空间里写的带锁日记,那内容是能给熟人看的吗?下午第一节课上课前,全班四十五人里,就有四十四人知道小胖喜欢邻座的李舒凝。
单纯喜欢也不行不行,可小胖还写了很多发自肺腑的,不能写成文字供人品读的,很容易把读者和自己都送进看守所里的内容。虽然是幻想内容,但却用上了大量同学姓名,甚至连外貌习惯乃至口音都是照着人家写的。
这已经不是换个学校就读就能解决的问题了,也许换个星球小胖还能稍微好受一些。
初三6班的同学们看着那个名为“口不择言的下场”的链接,百思不得其解。小胖虽然性格有些奇怪,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个挺正常的人。他就算有这种稀奇古怪的爱好,冒犯性地用全班同学作为角色写了色情小说,他也不至于蠢到把这东西发到自己的班级群里。
聪明人已经猜到了小胖也是受害者,女生则纷纷以尖叫和看蟑螂的眼神表达自己和黄赌毒不共戴天的决心。只有几个平时就没什么人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阴暗群体”喜出望外,拿着手机一会看看上面的内容,一会看看正在尖叫的女同学。再露出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容。
而小胖的“社会评价”,正在这些扰乱教学秩序的反应当中,仿佛融化的脏冰,一点点渗入进下水道里。从此彻底不见。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是小胖自己,而突然情绪崩溃决定折腾小胖的王燎……现在正在地铁站入口处准备回家。
下午两点半,车公庙周围的阳光就像是某种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阳光截然不同的物质。后脖颈仅仅被照射了十几秒钟,王燎就感觉到了自己脖子上传来的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这哪是太阳,明明个小太阳嘛!
搓了搓脖子上火辣辣的皮肤,绕过丰盛町步行街,轮椅终于来到了带垂直电梯的D2入口。
垂直电梯入口也有不少等电梯的普通人,在看到王燎开着轮椅过来以后,所有人都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让轮椅和王燎先进去。
受人照顾了的王燎很不好意思的点头道谢,身体在轮椅上不停的弯曲点头致谢,以至于最后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矮小。电梯里空间有限,好几个王燎让路的人只能再等下一趟电梯,这让他又不好意思的点了半天头。
在电梯最显眼但又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感受到震动的王燎摸出手机,然后看到了来自罗宾的汇报。
【对电话骚扰者的压制已经完成,接下来几个月内他都不再有打骚扰电话的能力了。】罗宾的汇报一如既往地简单直接,【黑客的干预正在持续,本机目前已经无效化对方的威胁。】
王燎有点紧张,“没搞出人命吧?”
【没有任何物理上的接触,所有行动都在互联网上进行。】罗宾信誓旦旦地回答道,【对威胁的无效化也将基于网络进行,不会有任何现实世界中的变化。】
“那就好。”王燎松了口气,他操纵着轮椅驶过检票口的人工通道,再次向开门的地铁工作人员点头道谢,然后开着轮椅继续等地铁站里的垂直电梯,“你干的不错,辛苦了。”
道谢只是王燎的习惯性反应,但罗宾的回应却让王燎感到心里一暖。
这AI回答道,【本机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用这么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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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增很生气。尤其愤怒于现如今的大数据简直无孔不入,而且完全不遮掩自己窃取用户隐私的事实。问答网站平台直接开始给简增推荐起了诸如“我招惹到了很厉害的黑客怎么办”、“如何伪装潜逃”、“你提前自首时必须知道的10件事情”之类的内容。
购物平台给他推荐骨灰盒和牌位订做,外卖平台上排名前列的是紧急心理咨询和防刺服出售,二手物品平台上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坟地阴宅的推销链接。
简增扔下手机,自己缩进了座位里。
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不好惹的黑客”在给自己警告,但这种猜想刚刚诞生就被他自己否定了——购物、外卖、二手三个平台软件隶属于三家完全不同的超大型网络科技企业。同时黑掉这三个平台,难度基本等同于登天。
所以,这些探听消息触角遍布整个互联网的不可名状怪兽们,一致认为自己绝无胜算,而且离死不远了是吧?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只能放弃了平时的习惯,把“工作地点”从自己家挪到了公司的运维室内。这里人多,对方应该不太好下手。
他反复检查过王燎的资料,并且通过多个数据库核实过这些资料的真实性。无论怎么看,王燎都只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唯一能称得上是优势的,就是来深圳来的足够早——在房价暴涨之前,王燎一家就买好了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留给王燎做婚房。
二十年的房贷还到了去年才结束,甚至还动用了一些王燎的赔偿款。
王燎本人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一个普通大学的普通中文系毕业生,在大四下学期开学的第二天遭遇了车祸。然后拿到了四十多万的赔偿款。出院之后也毕了业,但却找不到一家愿意接受自己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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