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说是要干预,但罗宾却拒绝向王燎透露自己进行干预的具体方法。
根据罗宾的说法,这是“为了控制影响范围”。只是王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影响范围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对于罗宾的能力,王燎还是有信心的——周澜松,黑客和小胖的经历就是最好的信心来源。
只要罗宾干预,这些莫名其妙的网暴者都会吃到苦头,甚至受到教训。
只是有一点令人颇为在意——根据罗宾的报告,黑客跳楼了。
“你不是说不会出人命吗?”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王燎整个人都僵在了轮椅上。他低头急切的敲着手机屏幕追问道,“你说你没这个功能啊!”
【本机断然无此功能,这完全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事故。】罗宾的解释第一次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为了表明自己并不会对人类社会有什么危害,罗宾干脆把自己的行为详细列出并且加以说明,【本机通过大规模数据分析,确认此人与至少三起网络诈骗案件有关。随后本机向有关部门匿名举报了此人——并且放弃了与案件有关的悬赏。】
不知为何,王燎感觉罗宾似乎正在用放弃悬赏作为抱怨的手段似的,“你看我为了保证行事稳妥,连赏金都没要!”
驱散了自己脑子里奇怪的声音,王燎追问道,“那这个人跳楼是怎么回事?”
【监控视频显示,警方试图对嫌疑人进行拘留时发生了意外。】罗宾答道,【嫌疑人拒捕并且试图翻越窗户逃走,但窗户位于五楼。本机分析认为,嫌疑人当日改变习惯性行为模式,是造成此次意外事故的主要原因。】
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几楼的傻蛋。王燎摇头叹气,虽然表现的挺有些遗憾,但其实心里的感觉还是以松了口气的放松为主。
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他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或者说根本无法进行共情——对王燎来说,那就只是一个泄漏了自己的个人隐私信息,并且试图用这些信息来威胁自己的网络账号。他完全无法把这个账号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比起他的死活,王燎更在意的还是他的遭遇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这一点上。
没有多余的麻烦就行,至于黑客跳楼的原因,以及现在是死是活,王燎并不打算操心。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让警察同志们头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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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吃了一顿隆江猪脚饭,而下午又没怎么工作的王燎终于等到了夜晚的降临。只是和往常不太一样……今天肚子不怎么饿。
深圳的猪脚饭堪称打工人的灵魂慰藉品,尤其是各大写字楼和孵化中心附近的老店,每一家都有着自己的特色。
靠近王燎公司的这家店,最大的特点就是猪脚炖的足够软烂。大家经常开玩笑说自己不是在吃,而是在“喝”猪脚饭。
中午吃这种好吃的,如果放在平时倒也没啥。可今天下午没干活,王燎就是回来洗了个澡。结果现在有些尴尬的处在饿与不饿之间,这就有些麻烦。
残疾人,尤其是腰部截瘫的残疾人必须得认真规划自己的一切生理活动,其中也包括吃饭。
由于下肢没有感觉,王燎必须避免自己因为吃的太多变成糖尿病患者。一旦他因为吃的太好而高血糖,那就会成倍增加压疮之类疾病的风险。而且每天的定时上厕所也是一大关隘——他得盘算着自己的消化时间。估计时间差不多了,就要尽快去洗手间里给自己用开塞露。
对此王燎并无太多不满,他反而觉得自己还算幸运。有不少下肢截瘫的患者由于彻底失去了反射,平时就是往外漏的状态。
这样的截瘫患者想要持续化社会化生活,就只能选择造瘘,手术引出一节肠道后,在肚子上挂一个粪袋子接着。
并且还要长期下尿管,防止尿潴留。
这些行为所带来的长期精神痛苦都暂且不提,光是尿管和造瘘可能带来的感染风险就很要命——腰部截瘫的情况下,很多早期感染是完全无法被察觉的。
这样的感染很容易发展到要命的地步,因此王燎非常知足。人生其实也就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道有很多人过的比自己更惨,这当然能够提供一些非常重要的安慰。
更重要的是,这种安慰能够转变成面对惨淡人生的勇气。
用了面对惨淡人生勇气的王燎皱着眉头算了算,不太饿的情况下,去洗手间的时间可以往后延上一个小时。自己在这一个小时里……或许可以再干点什么。
刷手机视频还是算了,王燎生怕自己再碰见几个周树田,小胖子之类的人物。哪怕他们骂的不是自己,而且自己也没有感到不适也不行——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呐。
外面天色渐晚,但是气温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从“热死人”向“热的要死”变化了一些罢了。开着轮椅出去转一圈散散心当然可以,但代价就是自己回来还得再洗一次澡。
好像是个亏本买卖。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半个小时后,王燎还是出现在了自己家旁边的公园门口。他在电动轮椅上放着两个大功率的手电筒,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辆被挤扁了的老头乐,正在毫无顾忌地行驶在SZ市区的免费市政公园里似的。
或许因为明天是工作日的关系,公园里的人数量不算太多。开着轮椅出来“散心”的王燎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心情平静。
自从瘫痪之后,王燎的情绪就一直维持在一个相对平静的水平上。和史铁生还不太一样,王燎没有捶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痛哭流涕喊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是一起车祸,如果自己不是被撞的腰撞到了一旁的花坛上,那伤情很有可能会比现在更严重。如果从胸椎或者颈椎开始高位截瘫,那自己只会更痛苦。
王燎接受了自己瘫痪的现实,甚至接受的非常平静。但他自己也能感受的到——对已经死亡的肇事司机的愤怒,对不幸遭遇的是自己的愤怒,否认自己已经瘫痪,甚至认为自己只是在做一个噩梦……这样的念头从未停息过。
刚刚从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平静接受自己瘫痪现实的时候,出院开始着手对自己的房子进行无障碍化改造的时候,途旅策划开始运营的时候,这一年半的时间里,王燎几乎每天被这样的念头缠绕着。
一开始这样的念头还会让他感到焦虑,疲倦,或者悲伤。但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王燎感觉自己已经逐渐麻木了。
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视角漂浮在自己身后,看着前方轮椅上,自己佝偻的后背。
有些时候,他又觉得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毕竟自己还活着,两条胳膊也都还能动弹。
时间久了,王燎也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些不对劲。于是他和所有其他觉得自己精神状态不对劲的人一样,去一个自己平时聊的挺舒服的QQ群里寻求帮助。生病的时候先问网友,这似乎已经成了现代年轻人的一项共识。
求助后王燎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竟然算是精神状况比较好的一批人。网友们各自有各自的问题,从家庭压力导致的焦虑症,到莫名其妙的抑郁状态……甚至王燎还碰见了两个自称有精神分裂的群友。
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一个人控制的两个账号。
对于心情不好的人,总会有一些没什么坏心思的人提议“要不要跑跑步,运动运动试试?”
王燎当然也收到了这样的提议,而且相比起其他因为抑郁或者心理问题而失去“出去转转”动力的人,王燎反而更容易离开家中,出去转换一下心情。左右都是坐在轮椅上,在家和在外其实区别也不是特别大。
于是,他就成为了有心理问题的群成员里,唯一一个坚持去公园里散心的人。
一群四肢健全的人闷在家里,一个下肢瘫痪的人天天去公园——荒诞的故事深处,总有着一些让人笑不出来的东西。
坐在电动轮椅上逛公园,其实是一件挺没意思的事情。这个公园王燎已经来过上百次了——坐落在大南山旁边,茂密的荔枝林中开辟出几条小路,配上一点若有似无的路灯照明,这就算是个公园。
七月其实不太适合到这样的公园里散心,南山荔枝是相当名贵的品种,荔枝的种植户们为了保证进入收摘季的荔枝安全,基本都会选择用防晒网之类的东西把树和人行道隔开。一年中其余十个月里,这些道路都是林荫路。唯独收获季前后,道路两侧会被两人高的防晒网挡个密不透风。
轮椅开在这种路上,王燎自己啥都看不见。
好在这种情况也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王燎知道,只要再往前面一点,就能抵达湖边——那里没有荔枝林,能直接看到大南山。更重要的是,因为处于公园深处而且蚊子有点多,所以平时会去湖边的游客人数极少,真正是个绝好的观景点。
喷好了驱蚊剂才出门的王燎基本不会被蚊虫所困扰,距离颇远这一点对坐着电动轮椅的他来说也不是问题。带着冰可乐和薯片出门的王燎打定主意,等到了湖边他就把靠背摇下去一截,半躺在轮椅上,一边喝可乐一边吃薯片——再看看天上的星星,还有大晚上爬山学猴子叫的登山客。
湖边零星散布着一些菖蒲之类的水生植物,还有一些芦苇点缀在水边。据说公园里的人工湖其实最早是个人工水库,虽然规模不大,但作为周围荔枝林和曾经的农田浇灌用水还算合格。
因为曾经是水库,人工湖的岸边栈道距离水面还有挺高的落差。前些日子刮台风,倒下的榕树还砸坏了一截栈道护栏。越过护栏看岸边陡峭的程度不难估计,这人工湖面积虽然不大,但深度恐怕不容小觑。
开着轮椅来到岸边,王燎拧开可乐后,捏着瓶子就往嘴边凑——哪怕不用自己走路,这个温度和湿度下出门也挺要命。
可乐气泡溅起的水雾已经打湿了王燎的嘴唇,饮料的甜香味道已经充满了鼻腔。忽然,王燎听到了什么重物落水的声音。
扑通一声过后,就是不断的“扑通扑通”拍打水面的声音。一开始,王燎还以为是有大鱼跃出水面又砸了回去,但后面连续不断的扑腾声实在是有些异常——异常到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的王燎立刻做出判断,有什么东西落水了。
野生动物都是非常聪明的生物,它们能在水库周围寻找到一条安全的道路,然后悄然无息地喝上一肚子水。
再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悄然无声地走回来。
掉进水库里还开始挣扎,这可不像是野生动物。
王燎拧上了可乐盖子,开着轮椅往前走了一点。在轮椅的手电筒帮助下,王燎迅速搜索到了那个正在水面上扑腾着的东西。
那是个人。
一身校服,长头发,身体全部没入水中,挣扎的时候偶尔能露出面部,但又被湿漉漉的散发遮住口鼻,完全无法呼吸。
王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只怕凶多吉少。看白色的校服T恤,落水的应该是个小姑娘。她落水的地方距离王燎少说有个二十多米,虽然围栏旁边就有救生圈,但就算王燎自己四肢健全的时候,要把这么个硬塑料的救生圈准确抛出二十米开外,那也是件难事。
更何况就算现在王燎突然神兵附体,一抛一个准。那个已经来来回回呛了半天水的小姑娘也未必能抓得到救生圈。
抬眼望去,湖畔小路上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唯一能指望上的就只有自己这么个残废。
虽然考虑的挺多,但其实也就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而已。王燎一把抄起旁边的塑料救生圈,往自己身上一套,开着轮椅就往后退。
扳动轮椅控制器下方的一个小拨片,王燎深吸一口气,解开了绑在自己腰部的绑带。身体压低前倾,然后猛地向前推动了操纵杆。
身下的轮椅猛地一抖,实心橡胶轮胎一边拼命旋转着,一边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尖叫声。
留下两条黑色的轨迹,电动轮椅全力加速,带着王燎前倾的身体猛地撞破了被几条塑料带封住的围栏缺口。
被改造过的电动轮椅推动着王燎的身体滑过七月深圳的潮湿空气,半空中还在旋转的轮胎被离心力扯大了好几圈。
在戛然而止的虫鸣和蛙啼声中,斜套着塑料救生圈的王燎与电动轮椅逐渐分离,他调整姿势,尽量以腿向下的姿势成功入水。
然后砸起了一片更大的水花。
王燎入水的地方距离那个在苦海中沉沦的小姑娘已经不算太远,但无奈自己残疾,两条腿就像两条铅块似的往下坠。王燎使劲扒拉了半天水,绿油油还带点鱼腥臭味的水花四溅,他才勉强够到了那个溺水的小姑娘。
尽管王燎已经采取了自己能做的最快速的应对方法,但速度还是略有些慢。小姑娘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半沉半浮在水里。王燎虽然手指能碰到泡在水中的衣物,但发力困难,死活拽不起人。
最后情急之下,王燎用手在水里胡乱抓了一把,两只手缠住了她的头发,猛地一使劲,这才把人从水里拽到了自己身上。
救生圈显然不能完全承受两个人的重量,但好在王燎自己是会游泳的。把溺水的小姑娘拉在怀里,努力让她面部露在水面上,王燎用仰泳的姿势,努力向后开始划水。
二十米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尤其是对于拉着溺水人员,自己还残疾的王燎来说,距离就更遥远了。
无论怎么用力游泳,岸边似乎一点都不见靠近。几番折腾下来,王燎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正在快速流失。得亏这是深圳,现在是七月盛夏的夜晚。要不然光凭冰凉的湖水,只需要几分钟时间王燎就得交代在这儿。
在痛苦的划水中,王燎终于彻底明白了自己上学的时候,安全教育课上为什么老师一定要强调“不要下水救人”这条规定。哪怕自己身上套着救生圈,而且溺水者已经失去了意识,想要把人拉回到岸边都如此困难。
如果溺水者还有意识,惊恐之下的拉扯和搂抱很快就能让救援者也陷入溺水当中。
万幸,小姑娘已经晕过去了。但这同样令王燎焦急万分——住院的时候他旁观过医生护士们的训练,知道人一旦停止呼吸,一共也就是六分钟的抢救时间。
超过六分钟没得到救治,神仙也难救得回来。
念及于此,已经近乎力竭的王燎不知道从哪儿又挤出了一股子力量。他改用牙齿死死咬住了小姑娘的后衣领,两条胳膊拼命向后挥舞着划水。他的脸被沾湿了的头发糊住,呼吸越来越难——甚至还呛了两口水。
万幸,下一秒,两束手电筒的光打在了王燎身上。
通过监控系统发现有人坠湖后,公园值班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顶端带着绳套的长杆伸入湖面,然后套住了王燎的胳膊。
两个值班人员一起用力,把王燎和溺水的小姑娘拖到了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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