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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敬丰乃是义海郡高门,何家长房一脉,家中行七。

许是老幺的缘故,打小便受大夫人宠溺,养成极为跋扈的骄纵性情。

做事向来无法无天,人称“混世魔王何七郎”。

像何文炳这种旁支偏房,被他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

若非出城之前,坐在书屋的父亲屡屡交待,说是同为何家人,多少留些体面,不能做得太狠太绝,何文炳哪里还有性命存下,直接就被打死,填进鱼池了。

高门大户,长房主脉才算一家人,旁支偏房如若离得远,说难听些,未必比家生奴仆来得亲近。

因为大族当中,除去正妻原配,其余妾室的地位极为低下。

跟龙庭的户籍一样,拢共分出三六九等。

第一等是娘家那边的庶女陪嫁,叫做媵妾,可以出席正式宴会。

正妻去世,便由媵妾替补,目的在于保证双方家族的关系稳固。

第二等为侧室,名字能入族谱,死后立牌位受祭拜。

后头还有副室、偏房、贵妾、良妾、贱妾、陪房、侍妾,诸如此类。

位份最卑微,则是婢妾。贱户或者奴户出身,进到高门攀上高枝,就不用再做粗活儿了。

但只能算半个主子,即便诞下子嗣,也没办法亲自抚养,须得送到其他未曾生育的妾室手中,甚至遇到凉薄些的老爷,还会被当成货物转赠给友人或者门客。

因此,高门大户有一句很难听的骂人话,唤作“小婢养的”。

指的便是婢妾生子。

当然,正儿八经论及待遇,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婢妾至少住得进大宅,享受单独的院子厢房,排在下面的通房、外室,连最基本的名分都无。

等到哪天失宠了,随便配个小厮或者发卖掉,这才叫真正的朝不保夕。

综合以上种种,就可知何敬丰瞧不起何文炳,乃理所当然。

前者出自长房,正妻原配的嫡长血脉,后者追溯父辈来历,充其量是个贱妾生子,并不比所谓“婢养的”强出多少。

倘若何文炳进郡城,想要拜访长房一脉,都得被小厮从后门领进,否则就叫乱了规矩。

总的来说,除非偏房旁支冒出一個上三籍的好苗子,撑起这一支的名望,从而传续两代以上。

如同道丧之前,传说的“七宗五姓”,其中便有清河崔与博陵崔,不然难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何文炳这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把自家儿子培养成才,争取踏进义海郡何家的正门。

“七少爷真个雷厉风行,快刀斩乱麻!”

被称作“羊伯”的老管家拍马奉承道。

“一个绝后的糟老头子罢了,有啥好忌惮的。”

衣着华贵的何敬丰浑不在意,缓步行于风雨长廊:

“给他面子,才叫他一声何三叔,不给面子,我刚才就让他入土!

要我说,何文炳窝在黑河县当地头蛇太久,脑子昏掉了。

养出一条反咬自己的白眼狼不说,还让一帮破落户似的武行师傅骑在头上,丢了何家的脸面!

若非瞧着每年稳定上供一万两银子的情分,父亲才懒得搭理,派我过来收拾残局。”

羊伯揣着手,腰身始终保持半弯的姿态,笑呵呵道:

“何文炳办事能力不差,黑河县好歹也是义海郡方圆三千里,最大的乡下地方,他能混出名堂,可见有些手段。

此人蠢在心思太多,妄图自立,盘算着搞出个黑水何,跟义海何叫板。

老爷数次提及,可以帮他组建船队,聘请高手,把生意做大,冲进怒云江……结果何文炳每回都在搪塞,支支吾吾,不愿接受。

也难怪明明有义海郡何家做靠山,却连柴市宋麟都斗不过。”

何敬丰闻言冷冷一笑:

“又想打着何家的名头,狐假虎威占便宜,又不愿意给长房当狗,活该落得这个下场。

反正他人也痴傻中风,待会儿挑个冷清的院子,好吃好喝伺候着。

本少爷说话算话,叫他一声干爹,给他养老送终!”

羊伯忍不住夸道:

“七少爷真是宅心仁厚。”

何敬丰不置可否,转到花厅。

何家大宅的管家、管事、护院、杂役、婢女、厨娘、马夫……乌泱泱一大片,整整齐齐站在前院,听候吩咐。

各个神色忐忑,不知道这位义海郡的何家大少该怎么折腾。

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主子也一样。

按照流程,立威、立规矩、立家法,总归少不了。

“羊伯,依着长房的规矩,早中晚用膳规格,瓜果供鲜……统统跟他们讲清楚。

父亲向来治家严格,既然轮到我做主,万万不能败坏门风。”

何敬丰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装模作样说道。

他在义海郡的何府,每天都要晨昏定省,早晚给奶奶、娘亲请安。

一日三餐荤素汤水皆有规格定数,按照辈分大小排列高低。

长房一脉光是内外厨房,便有三四个。

外边的,负责给家里的总管护院提供伙食,内里的,则又分出老爷夫人以及嫡长专用。

何敬丰平日受着繁琐规矩拘束,觉得再憋闷不过,如今成了摆弄规矩的主人,反倒感觉新鲜有趣儿。

“好嘞,七少爷,您左右不过委屈几天。船上带着的账房、掌柜、仆从,还有吃穿用度的摆设玩意儿,陆陆续续被搬运进宅子。

往常惯用的厨子、侍女、伙夫、马夫,却要晚一阵子。”

羊伯好言宽慰两句,扭头走到前院的台阶上,半弯的腰杆倏地挺直,那张皱纹夹死苍蝇的老脸上,显出几分冷冽。

“七少爷性子温良,从未苛待过下人,但我知道尔等为奴为仆,都是贱皮子,过不来好日子,给三分颜色便开染坊,非得时常打骂才好受!

自个儿什么身份,干什么事儿,心里要拎清楚。做好了,有得赏,做差了,发配黑河县外头服苦役,还算轻了。”

这位羊伯说话中气十足,像一颗大铁球在瓮里滚动,宛若在耳边轰隆炸开,一众下人无不面露惊惧,战战兢兢。

等着一条条尊卑分明的森严家法颁布完毕,已经过去一炷香时辰,靠在宽大座椅的何敬丰都快犯困打瞌睡了。

“七少爷,耽误您用午膳的时间,这次出城,夫人特意让我带着百来斤的碧水粳米,赶紧让厨房蒸上几碗,给您果一果腹?

我刚去瞧了一眼,何文炳用的食材太不讲究,就河水浇灌的大缸子里,还养着一两条鬼纹鱼像样,其他都不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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