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伱又是何苦,夹在徒弟与继子之间难做人。宁海禅都做出把授业恩师开革除名,这等大逆不道之举,显然没将你这个师父放在眼里。
师徒之情,淡薄到这个份上,几如陌路,你还将通文馆的招牌大匾、掌门印信,倾囊相授。”
陈行面露苦笑:
“毕竟是自个儿教出来的衣钵传人,总不能清理门户……再者,我早不是海禅的对手了。”
璇玑道人眸光跳动:
“十年前,他孤身一人灭了四家,把义海郡闹得天翻地覆,止心观上一任道官,险些上报龙庭,请天水府发布文书,将其列为逆贼除之。
如果不是你从中斡旋,答应排帮的洪桀,让宁海禅退步罢手,他焉有性命在?可惜,他不理解当师父的一片苦心,反而认为你与十三行勾结,屈从于财名私利。”
陈行面色微沉,好似被提及不甚舒服的往事,璇玑道人却不在乎这些,他贵为坐镇义海郡的一方道官,待在一亩三分地,一抬手就能遮住天,拳脚拔尖的四练宗师,亦要低头。
“为人师者,总归不忍心见着徒弟惹祸,况且,通文馆能够立足郡城,也多亏海禅。”
陈行似乎只会苦笑,瞧着有趣的璇玑子止住话头,回归正题:
“兜圈子这么久,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想请道长为昭儿主持一场水陆法会,诵一遍《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安一安内人的心。”
璇玑子嘴角噙着笑:
“你倒是用情至深。十三行长房嫡系身死,那些大老爷求上门,贫道都未必愿意赏脸。”
陈行垂首,微微俯身:
“我晓得道长修行所需,极多地金行云母灵砂炼法。天煞日在即,浊潮上升,我可以为道长深入伏龙山千里,寻十枚金行云母灵砂。”
璇玑子眼皮掀起,终于松口:
“你堂堂四练高手,屈尊降贵给贫道做这种搜寻之事……宁海禅有一句话,没说错。陈行,你这是为情所困。”
陈行面容沉静,语气淡然:
“凡事求个心甘情愿,我不悔的。”
璇玑子嘿然一笑:
“既然如此,贫道应了。”
他是不理解,像陈行这种能够步入四练周天采气的武道高手,居然对一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动了真情,还把继子当成亲生,四处奔波付出良多。
又不是多好的女子……实在可笑!
“谢过道长。”
陈行起身作揖。
“另外还有一事,上一任止心观的道官青玄子,他五年前被调任,结果莫名消失无踪。
你也知道,刺杀被龙庭授箓的道人,等同于造反,此事惊动天水府,甚至传到中枢,当今圣上那时候还是太子,动用三十六位风水道人,布下大阵,占算天机,却没有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璇玑子神色郑重,收起玩笑之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十六位风水道人无功而返,证明其中蹊跷甚大。
天水府这边呈递奏折,交予中枢,请五座道宗之一的‘观星楼’,以玄奇神兵之一‘天圣智珠’,卜算元凶。
天圣智珠演算天下万物,几可洞见未来,只是需要奇珍置换,作为科仪消耗,且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得到回应。
就在前阵子,中枢答复,天圣智珠给出八字谶语。”
这位执掌止心观,被龙庭授箓,能够监察义海郡周遭山河脉络的道官老爷,顿了一顿,方才沉声道:
“炬烛帝志,洞灭魍魉!”
瞧着陈行眉头微皱,好像从未听闻的茫然样子,璇玑子主动解释道:
“你可能不清楚,此是三千年前,白阳教所打出的旗号!
自龙庭治世,这一支传承就被列作天字号大逆贼寇!
中枢认为,青玄子极可能命丧于白阳教余孽之手,他们所修的《三阳劫、《未来无生星斗图,很擅长蒙蔽天机。
这帮疯子,从道丧之后冒出来的,说是什么赤县神州有一类似烽火台的‘九霄环星炬’,若能将其点亮,便可以唤得四圣降世,彻底驱除浊潮之祸。”
陈行失笑:
“像是痴人说梦。”
璇玑子颔首:
“四圣不存名讳,不立神像,不留经典,乃是合道之尊,哪里理会凡夫之求。况且,传说中的九霄环星炬,本就是白阳教杜撰出来,欺骗世人。
青玄子遇害,与白阳教脱不开关系,贫道早已进献十箱奇珍,恳请观星楼再次发动天圣智珠,占算元凶踪迹。
你猜此獠藏在何处?”
不等陈行回答,他就哈哈大笑:
“义海郡中,大隐于市!这是天圣智珠所得谶语!真是天助我也,赐下一桩功劳!贫道打算筹集二十箱奇珍,布置观星楼十三等科仪之一的‘明真大醮’,查明此獠身份。
到时候,说不定还得用上陈师傅,随贫道一同擒捉白阳教余孽!
观星楼的仙师与我通过气了,此獠地位不轻,极可能是左右护法之流……”
陈行当即抱拳:
“道长一声令下,陈某听候吩咐。”
……
……
“不是陈行,也不是他徒弟,宁海禅当时就在黑河县,山水宝鉴映照分明。”
望着离开梅园的高大老者,璇玑子眸光闪烁,他掌中捏着的那枚“明真玉”毫无反应。
依着观星楼仙师的说法,但凡修过《三阳劫、《未来无生星斗图的白阳教众,必定触发明真玉。
以宁海禅的行事作风,青玄子下落不明,无端身死,他的嫌疑最大。
遗憾的是,这人早早离开义海郡,反而洗清这桩灭门大罪。
“既然十三行的各路高手,排帮,陈行,皆未惊动明真玉,那都是可用的人手。”
璇玑子并未怀疑陈行,只不过确定其成分,免得弄出灯下黑的尴尬情况。
“追捕白阳教余孽,抢在原阳观前头,把这桩事揽在手中,等于握住权柄。
日后谁不尊止心观,便可能与白阳教勾结……义海郡,尽归于我!”
……
……
“炬烛帝志,洞灭魍魉……”
走出止心观的陈行,眼皮遮住眸子,于心间默念。
“白阳教余孽?”
他语气莫名,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家府邸,而是买了鱼篓和钓竿,往怒云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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